所有人都告诉她,皇帝一定会彻查此案。但只是前几月的确有动静,后谢氏一族干扰这件事最后没什么结果。宫里知道青眼妖孽的很少,大多以为萧王是避居养病,恰前段时间瘟疫肆虐,一时各方谣言四起,称刘燕聆是染了瘟疫被抬去山庄等死。弥夭就这么等啊等,求啊求,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几次差点被收回。
这隔着一道厚厚的宫门,一等就是四年之余。
妙梨来找她时,弥夭正在寒月宫前扫落叶。
“姐姐。”妙梨笑着拍她肩,四年妙梨养得丰韵,当了睿王府里的大丫鬟,穿戴也金贵。她总像刘如玉后面的小尾巴,寸步不离,对于她出现在这,弥夭不免惊讶,“怎么来了?”
“瞧你说得,我难道不能来见见你?”妙梨晓得她什么意思,脸一红把扫帚夺过来,“今天是花灯会,我特意来找你晚上去游湖。”
闻言,弥夭望了眼寒月宫门,“差点忘记要换灯笼了。”
妙梨叹了口气,“姐,你就打算一直这么等下去?陛下估摸早就忘了这桩事,也忘了曾经有个萧王。”
自从萧王被囚禁在寒月宫,她就没再见过叶弥夭笑,一夜之间整个人沧桑很多。什么话都喜欢憋在心里,最初几年除了吃饭就是长跪在乾宁殿前,有时甚至不吃埋在医药局翻医书。妙梨不知道她想要找什么,也不清楚陛下为什么要囚禁萧王,宫里的人更不知这寒月宫里关着什么人。只道是每天会有个疯宫女,默默扫地擦门、风雪无阻。
“可我忘不了。”用尽一辈子都可能忘不了。
忘记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很容易,忘记一个在心里扎根深重的人需要一辈子,刘燕聆就是她的一辈子。知道自己怎么劝说都不没法令她改变心意,想了想说:“听说花灯会上有很多奇人异事,要是遇上一两个货真价实的,兴许能治好王爷的病呢?自古高手隐匿民间,宫里太医治不好的说不定他们就有法子呢?”
虽然这话是唬她的,却并不是不可能。
弥夭想了想,点头,“好。”
宫女出宫绝非易事,但有睿王在后帮衬一切也不是那么难。弥夭起先以为只是和妙梨逛花灯会,没想到刘如玉也在。对于早年彻查青眼妖孽一事,谢氏多番阻挠,虽不该迁怒他人,但弥夭对他还是抱着丝隔阂。扁舟在湖心飘荡,往来穿梭游人,荷花灯燃烛绽放在湖面、艄公的船桨搅碎满湖明亮璀璨的倒影,泛起微波涟漪。
矮桌上的酒还剩半壶时,外头传来放烟花的声音。妙梨兴奋地钻出舟舫站在船头,昂着脑袋笑着凝望满天璀璨。
“你清瘦了。”刘如玉望着她的脸,瘦得菱角分明,下巴尖削。
弥夭眸光微动,始终望着船头的妙梨,似是而非,“多谢王爷这些年这般照顾妙梨,能让她一直保存着这样无忧无虑的笑容。”
“妙梨与你情同姐妹,你的嘱托本王一直记得。可你呢?”刘如玉伸手想要去拉她手,却被弥夭下意识躲过,指尖僵硬会儿他扬起浅浅苦笑,“你还在怪本王?”
弥夭不说话,也不去看他。
他轻叹口气,将酒盏里的酒一口喝下,“谢家的阻挠本王知道,本王想救十二弟,可舅舅母妃始终不愿意妥协。你以为我背后有谢氏撑腰,满门荣耀可本王也不过只是谢家权衡轻重下的傀儡。本王甚至都不知道十二弟发生什么事……”
他越说越伤愁,一杯接着一杯喝下肚。弥夭夺过他手里的酒壶,愧疚道:“这么喝对您身子不好,奴才不敢怪王爷、连陛下都放任的事,不管怎么努力结果可能都一样。”
话落替自个倒了杯酒,朝他敬,“这杯酒敬王爷。”
她头次喝酒,又喝得急,酒味辛辣呛在喉咙里。刘如玉笑着说:“不会喝酒还喝这么急,莫不是想和本王一较高下?”
弥夭抿唇,浅笑。搁下酒盏的顷刻,像是突然感觉到什么,朝岸边望去。岸边的一棵槐花树下站着一个青衣布衫的人,戴着桃花奴的面具,湖上那么多人,可弥夭偏偏觉得他的目光是往这边看的。
等扁舟靠岸,弥夭就往那棵槐花树边跑。街上人潮涌动,奇奇怪怪的面具在视线里撩过,等到了槐花树下却再找不到那个人的影子。弥夭往四周环顾,一点踪迹也没有。
“你在找我吗?”身后传来一道好听的嗓音。
弥夭回身,发现面前站着那个青衣布衫的人,脸上戴着桃花奴的面具。他把面具摘下,露出一张清俊非常的脸,星眸璀璨像是融入今夜万千的灯火。
这张脸,弥夭没见过却又觉得很熟悉,两人在细看彼此得瞬间,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我们见过吗?”
“我们见过吗……”
男子一愣,须臾朗笑出声。弥夭窘迫得挪开眼,要走,却被他拦住去路。丝毫不避讳得在她脸上左看右瞧,“姑娘,你有心事啊?”
弥夭躲开他继续走,冷不丁右手被他拽住。她诧然要缩被他拉得越紧,那双黑溜溜的眼珠子在她手心里看了会儿,唏嘘道:“好奇特的命格,你是这的人却又不该是这的人。姑娘,你真特别。”
弥夭一震,“你……看出什么?”
男子摸着下巴呵笑,正要说什么就听人一道呵斥。刘如玉冲上去一把拽住他的手,手劲发厉,脸上却还是儒雅温柔的笑意,“这位公子,难道想要想在这大街上轻薄我的人吗?”
男子能感觉到他眼底的冷,松开弥夭的手,兴趣一下转移到刘如玉的身上,“你,拿了一样本不属于你的东西。这位贵爷,奉劝你一句,爬得越高摔下来的时候伤得越重,若不知收敛你所珍惜想得到的都会烟消云散。”
“哦?”刘如玉轻笑。
“你这登徒浪子知道些什么敢这么威胁我家公子!”妙梨气鼓鼓得冲上去,想要踢他一脚,却被他躲开。男子笑嘻嘻地看着她又看着刘如玉,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有趣、有趣!”
男子挣脱开刘如玉的束缚,打开手里的素白纸扇,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笑着离开。弥夭还想问什么被妙梨拉住,“姐姐,你没事吧?怎地一下船就火急火燎往这跑?你认得他吗?”
弥夭沉默摇头,目光隔着熙攘人群朝那人离开的方向望。
刘如玉敛眸,“你脸色不好,需要……”
“我想回去了,你们继续逛吧。”弥夭没什么心思游玩,满脑子都是方才那人说的话,他似乎的确知道些什么。第二天弥夭殷勤得帮徐姑姑去宫外采办货物,购置完该采买的东西后再次来到昨夜那棵槐花树下。像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往四周搜寻希望能再见到昨晚那人。可世间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她等了好一会儿失望得离去。
经过一家酒楼时,啪嗒一声一把素白的纸扇掉在她跟前,头顶传来嬉皮笑脸声,“姑娘,能否劳烦你替我把扇子捡一捡?”
弥夭抬头,是昨晚那人。
她捡起扇子进了酒楼,二楼雅座靠着窗棂。男人笑着迎上来,一副自来熟,“来来来,等你很久了。”
“等我?”弥夭诧异地被他拉着入座。
男子痞笑着给她倒茶,顺势瞥了瞥窗外,弥夭望过去发现这个地方正对着那棵槐花树。他说:“找我什么事啊?”
弥夭搁下手里的篮筐,神情严肃,“你昨晚看我手相说我是这的人又不该是这的人,你说的很对。我原本并不是这里的,虽然也是奉阳但和我过去待的地方完全不一样,稀里糊涂的一次坠崖醒来就到这了。”她板着手指算了算,“已经10年了。”
“这倒稀奇。”男子轻蹙眉宇。
“但我来这不是想要解答这个疑惑,是有一件事想要请教先生。”弥夭接过他递来的茶,却没喝,满脸期盼得盯着他。男子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她继续说下去。弥夭望了眼四下,将脑袋凑过去,压低嗓音说:“先生可知,一个人生了什么病会眼泛青色,嗜血杀戮,变得完全不像他原本的样子?”
抵在唇边的茶水顿住,男子脸色一滞,“青眼妖孽……?”
“先生知道!”弥夭生出希望。
男子搁下茶盏,眼底有惊讶闪现,“没想到当今世上还存有这毒。”
毒!
弥夭瞪眼惊诧,“……毒?不是病吗?”
“病?”男子笑出声来,喝下口茶,向她娓娓道来,“这毒出自绝眠谷一位女徒之手,你该听说过北汉在数十年前出过一桩青眼妖孽惨案吧?中这毒的是北汉当时的一位公主、太子嫡妹。因青眼视为妖孽,才7岁的年纪就被剜去双目,当着举国百姓的面被捆在木桩上活活烧死。”
他瞄了眼脸色发白的弥夭,继续道:“而且,制这毒的女子,正是在下的师祖人称毒凰的元曦公主。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什么?”弥夭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脑子没转回来。
男子拿起扇子往她脑袋上敲,“笨,说明这毒我兴许能解!”
弥夭黯淡许久的眸子里绽出光彩,起身就要给他下跪,被他赶忙托住手肘扶起来,“你可别对我行大礼,我只说兴许能解却并没十足的把握。还得回去先钻研钻研,等大功造成了就去找你。”
“但我没太多时间能出宫。”
男子呵笑,“这你不必担忧,我自有办法。姑娘我和你挺投缘的,一见你就好亲切,敢问姑娘芳名啊。”
“叶弥夭。”
她低声答话,还想过要知道他的名字,不想他倒麻溜得自报家门,“礼尚往来,我也把名字告诉你,在下杨梵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