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夭在少顷宫养病的这段日子,除了头几次刘燕聆会过来探望,后几次半个人影都没有。弥夭有力气下床后,第一时刻就去找他。殿门紧缩,晚膳还摆在殿廊下。
“小燕,你在吗?”弥夭轻叩屋门,里头没半点动静,静得近乎令人相信里头当真没人。她反复在外叩门多次,开始怀疑难道真不在?正要去找小满问清楚,屋里传来茶盏碎瓷声,好大一声哐当作响。弥夭去拍殿门,里头传来刘燕聆克制得低喝声,“滚!”
弥夭直接推门进去,看到刘燕聆趴伏在桌上,只宽松穿了件中衣,青丝披散凌乱将他整张脸掩盖。满地的碎瓷杂物,他刚扫落了一桌,手心被割伤还淌着血。
“你怎么了?”见他似乎很痛苦,身子微微颤抖,弥夭从身上扯下一块布给他包扎。刘燕聆赫然抬手将她甩开,将脑袋埋得更深,隐隐喘息,“你快走!”
叶弥夭没听话,自顾自抓起他淌血的手,把布条给他绑上。还没打完结,一只手就掐住她脖子,她抬头对上一双青绿色的眼,青丝凌乱在脸庞,十二分的邪佞。他的手劲没半分犹豫,越掐越紧,那双绿眸也愈来愈深。弥夭喘不上气,伸手去拍他,抬腿要踢他胯裆又放下。她掐着脖子上的手,脸涨得发红发紫,肺腑里没了氧气一点点肿胀起来,濒临死亡。
“小、小燕……”她艰难得叫他。
刘燕聆刹那回神,蓦地松手。不敢置信得看了跌坐在地捂着脖子咳嗽的叶弥夭,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发疯得往外跑。这究竟怎么回事?弥夭爬起来走了几步腿一软跪倒在地,忙不迭狗爬着站起来追上去。追到御花园不远时,园里传来宫女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的。喊叫声引来巡夜的太监守卫,匆忙提着宫灯赶过去。
弥夭过去时,刘燕聆正被一群太监侍卫包围着,澄黄明亮的灯笼将他照得无所遁形。青丝乱发、青眼凶残、薄唇上还沾着血,顺着尖削的下巴滑过脖颈,那白腻的肤色更令他苍白渗人的像个鬼怪。而且,他的手里还抱着一个断气的宫女,明晃晃的匕首斜插入她的左胸膛,仿佛没被人打搅,下一秒刘燕聆就会挖出她的心脏。
“鬼啊!”
僵持的人群里不知谁迸发出一句尖锐叫声,刘燕聆一把丢开宫女,试图冲出重围。不一会儿就和那群侍卫打起来,那些人似乎没认出他是萧王殿下,各个手提大刀发狠得往他身上砍。刘燕聆的武功本就胜过他们,如今更是凶残万分。整个御花园不断发出惨叫,一个个血溅当场。不知谁把皇帝叫了过来,禁军随同他一起出现。
一手难敌四拳,禁军的长矛刺穿刘燕聆肩胛骨,他闷哼一声捂住飞踢一腿,自个也连连倒退。其余的禁军没让他喘气得空隙,又是轮番攻击,招招致命。
刘燕聆负伤累累,加之头疼欲裂整个人屈膝跪在地上,嘴里吐了口血。弥夭冲上去抱住他,对皇帝大喊:“住手!这是萧王!”
“什么!”皇帝动了动步子,不敢置信的盯着那个满脸鲜血的青眼怪人。众人屏息望着跪地的呕血的刘燕聆,等待皇帝的裁决。弥夭能感觉到身后人的摇摇欲坠,小小的身板顶住他。
皇帝沉默良久,站在他身旁的祭司言余智出声提醒:“今日本座卜卦预言,西梁将出青眼妖孽。不曾想,这妖孽竟来自皇宫!前有二鹿托世,后有瘟疫肆虐奉阳。陛下,这是天象灾祸啊!”
西梁自开元圣祖一代起,信奉神鬼、崇尚祭祀。大祭司的话,无疑就是神传下达。皇帝眼眶发红,目光始终望着眼前这个小儿子,掩在龙袍下的双手紧紧握拳。像是下定决心,他说:“传朕旨意,将十二殿下收押关入寒月宫!”
“陛下!妖孽重现灾祸不止,北汉数十年前也曾出过一个青眼妖孽,当时……”祭司不罢休直言。
皇帝瞪他,“难道也要朕学那昏君,剜了自己骨肉的眼睛再送他上火架亲眼看着他被活活烧死吗!”
祭司躬身,“微臣不敢。”
“此事尚有蹊跷,先将萧王收押入寒月宫!免伤他人!”皇帝说完拂袍离开,徒留余下众人继续围困刘燕聆。弥夭被挟拽着脱离刘燕聆身边,大祭司命人拿来粗重的铁链,分别锁住他的手脚。他重伤在身,手脚的铁镣又重若千金,没能站稳摔个结实。他甚至连鞋都没穿,莹白的足踝上不小会儿就浮现红肿。
弥夭挣扎着要上去,被侍卫拽住手。她费力得去扳开他手,往他裤裆里踢,连滚带爬得追上去。
“小燕!”没跑几步又被侍卫抓住,摁在地上。昨夜才下过雨,满地泥泞糊了她一脸狼狈。月光下刘燕聆听到她喊叫却没回头,蹒跚着步伐消失在御花园尽头。弥夭一路挣扎追,又被追上毒打一顿,她不死心继续挣脱。丝毫不顾及身上的伤痛,死死咬牙,被揍得牙龈出血。到最后那群侍卫都累了,啐她,“真是把贱骨头,还偏打不死!”
弥夭步履踉跄朝着远处传来的铁链叩地声方向跑,跑几步跌跪在地又搀扶着宫墙,继续跑。短短的几步之遥,似乎漫长得奔跑了半辈子。可她还是没赶上,寒月宫的宫门缓缓阖上,他的低垂着脑袋的背影一点点变窄消失在门缝间隙里。厚重的铁链锁上,落锁声刺耳又沉重。弥夭几乎扑上去,拍门。
守门的侍卫不说多余的话,不听哀求,一个劲赶她走。弥夭坐在宫门前很久,蓦地站起来往外跑。侍卫不知道她大哭大闹后又准备干什么,只是摇头。弥夭跑到乾宁殿,被侍卫拦住。
“我要见陛下!”
侍卫赶她,“陛下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赶紧走!”
“我今天一定见陛下!陛下!!”弥夭扒着身前的长矛,伸长脖子朝着里头哇哇大叫。没一会儿,平安踩着小碎步跑出来,翘着兰花指怒目指着她,“大胆奴才!这是能让你随便叫唤的地方吗!还想要脑袋就赶紧走!”
“公公,我要见陛下,您就带我见陛下吧!萧王肯定出了什么事才会突然变成这样,不能就这么囚禁在寒月宫里。他身上还有伤,求求您了公公……”弥夭越说越哽咽,直接跪在他跟前,一个劲给他磕头,嘴巴里反复念叨着带她去见陛下。平安望着磕得咚咚作响的叶弥夭,无奈道:“咱家也没法子呀,今天这事陛下说了有蹊跷就一定会彻查!你如今在这里大呼小叫的扰了陛下心绪当心萧王还没救出来,自个小命就没了。听咱家的话,先回去。”
“我想求陛下,把我也关寒月宫里,我想陪他。”弥夭跪爬几步揪住平安的衣袍边缘,昂头眼泪直直往下掉。平安重唉了一声,撒开他的手往殿内走。
弥夭跪了一夜,磕了一夜头。尽管平安通报,皇帝都没见她。就算上朝经过,只是皱眉扫了她一眼。弥夭跪了两天两夜,滴水未进,终昏倒在地。醒来时已经回到少顷宫的下人房里,小满撑着腮守在床尾打瞌睡。弥夭下床穿了鞋要走,被小满拉住,“你又要去哪儿!”
“我去找陛下。”
小满挡住她去路,“你没事吧,干什么一直跪在那?平安公公今早才派人把你给送回来,还说你在这样陛下要砍你脑袋。你别去了,瞧你轻飘飘的像张纸,病还没好就又伤自己。你还真当自己命贱好活啊!”
“你别挡着我,我要去救小燕!”弥夭推了她一把,被小满抡起拳头往脑袋上砸。她气呼呼得说:“叶弥夭你怎么好懒听不懂啊,都说你不能去了。王爷现在生病被接出宫养病了,你可别添什么乱子!要是爷回来发现你死了,我和徐姑姑可不想给你陪葬。”
闻言,弥夭震惊道:“你说……王爷被接出宫养病?”
她翻白眼,“嗯,宫里都这么说得。而且……”她压低声音,凑到弥夭耳边,“听说昨夜宫里平白无故有好几个侍卫太监、宫女失踪了。我估摸着,是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事儿。平安公公送你回来时,让我和你说,陛下没恼你办你已经是莫大恩赐。”
难道是,那晚的事?
弥夭坐回床上,对她说:“小满,我两天没吃喝了,肚子好饿。”
“嗨!瞧我给你闹腾的都给忘记了,厨房还给你煮了粥呢。你等着,我这就给你端来!”小满一拍脑袋,笑着往外走。没会儿又从门外探进来,指着她,“你别给我突然又不见了。”
弥夭苦笑,点点头。
等她一走,弥夭赶紧跑出去。是不是真的被带出宫了,去寒月宫才晓得。弥夭到寒月宫时,发现宫门四周又增加了很多侍卫,都是生面孔。门把上依旧缠着厚厚一把锁链,这让弥夭很确定,宫里还有人。难道,皇帝是想把青眼妖孽这件事压下来,再仔细彻查?
如果真是那样,要多久呢?多久才能还刘燕聆清白?脑子里闪过那晚,他掐着她脖子的情景,那是小燕、又不像小燕,青眼里凶煞非常。她实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