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梵音施完针，刘燕聆的脸色果然好很多。弥夭赶紧从软席上跳下，帮他一起将刘燕聆搬上床。先前的折磨令他脸颊上都是细密冷汗，弥夭起身去拿布巾和铜盆往外走，被杨梵音一把拉住，“你干什么去？”
“打水，他出了一身汗。”
杨梵音拿走她手里的东西，拉她往凳子上坐，“先替你上药。”
手摊开，掌心的刀痕深可见骨。弥夭没注意，这才看清楚血肉模糊的伤势，一时也倒抽口凉气。杨梵音无可奈何的摇头，往她脑袋上敲，“刀能乱挡的吗？要是他用的是自尽的力道，非把你整个手割断！”
“我没想太多，一心不想让小燕受伤。”弥夭却咧嘴傻笑，望着软塌上阖眼睡着的人，眼底都是温柔。杨梵音还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口。只是默默收拾银针，又拿了张熟宣，提笔在上头写了几行字递给她，“这是青曼陀罗散的药方，每日一服。”
弥夭连连点头，想宝物一样贴身放入胸襟。
“对了，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古怪。我进来时小燕一把抱住我，说很想我，可平时他却格外讨厌我。恰恰是方才那个小燕，反而给我特别的熟悉感。”弥夭想起先前的场景还记忆犹新，那时候的刘燕聆仿佛是从很久远的地方来的一样，抱着她，说想念她。
杨梵音却没大反应，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呵笑，“我曾说过，中这毒的人会神志不清、性情大变。但你说得这个疑点，我会回去仔细查一查。”
说完，他回头瞥了刘燕聆一眼，朝她挥手撩帐往外走。
说了一会儿，帐帘又被他掀起来，“笨丫，我去替你打水来。”
很快，他果然提了一桶热水进来，这才离开。弥夭连连感激，他昂头尾巴都快翘上天。等他一走，营账里顷刻寂静，弥夭一只手费力得去拧布巾上的水，小心翼翼替刘燕聆擦拭额角细汗。好几次他都面色沉痛，嘴里呜呜有声像是在呼喊。
弥夭一整夜都不敢睡，怕他又毒发想要伤害自己。后半夜刘燕聆发起热，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弥夭忙前忙后手上的伤口崩开渗血都没在意。坐在床边守着他一整夜，直到屋外依稀有说话声和脚步声，天已发亮。
弥夭从床边直起身，往他额角上试，感觉没什么热度整个人气色也转好，这才松口气。想着他也快会醒，就捋袖子往帐外走。
弥夭先去洗了把脸换身衣服，又去厨房帮着小满和徐姑姑干活准备早膳。等一切忙活完，端着杨梵音给的药前往营账，还没撩帘就听到里头传来浅笑声。
苏静鸢？
如她猜测，苏静鸢早早就来问候，带了东西来。穿着一身绯粉坐在床边不远的凳子上，言谈举止中低头浅笑，美目流盼。
刘燕聆望了眼床头踏板上的铜盆和布巾，“昨晚，是你在照顾我？”
依稀里他感觉到有人抱着他，安抚他、替他擦汗，照顾了一整晚。虽然这感觉和面前的苏静鸢有些不同，但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不免有些疑惑。
苏静鸢眼底闪过莫名，尔后快速垂首一脸娇羞得点了点头。
“真的是你吗？”刘燕聆望着她，眼神有些阴沉。苏静鸢不敢看他，却又不像丢开这么好的机会，便装了羞涩不敢轻言的模样，抬袖掩唇，清浅应了一句，“是。”
站在帐门边的叶弥夭感觉自己像吞了一整只苍蝇一样，赫然撩开帘子，朝她大喝，“你撒谎！”
没想到会被突然拆穿，苏静鸢一惊，回头见是她整个人又冷静下来。刘燕聆蹙眉，对于她的举止有些不悦，“谁让你这样没规矩的？昨天没跪够吗！”
“昨晚照顾你的是我！我忙前忙后一整晚都没合眼，今早就出去忙活会儿，回来有人就想空手领便宜了？五公主，你堂堂南蜀王族，贵门淑女，怎地说起谎来脸眼皮都不眨一下的？”弥夭冷笑着站在那，对她言语指控。后者到底还算还是脸皮薄，当即脸烧得通红到耳根子。
受了侮辱，当即眼泪汪汪，整个人似有梨花带雨之势，令人动容。刘燕聆斜倚在床边，却不说话，只是将目光移到气势汹汹像只母老虎的叶弥夭身上，眼底不自觉露出抹兴味。
见刘燕聆没帮自己开腔，苏静鸢将脑袋压得更低，两手揉搓着膝盖上的绢帕，啪嗒两下泪珠滴落上去。刘燕聆微蹙眉宇，浅叹口气，将目光盯在叶弥夭身上，冷冷道：“你胡说什么。”
“奴才没胡说，照顾爷一整晚的是奴才，凭什么要让旁人去承认。”叶弥夭愤然，真是不明白，昨晚他分明还说想他，眼里都是留恋。今天眼一睁就又这么冷淡疏离，莫非有两副面孔不成！
像是垂死挣扎，苏静鸢弱弱出声，“为什么要污蔑我？”
“谁污蔑你，分明是……”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迎头飞来的布巾给砸个满脸。刘燕聆眸色深沉，对她饱含厌恶，“你是奴才！这是你同主子说话的态度吗！滚出去！”
叶弥夭站在那不动，令他狭长眼底闪过一丝晦暗，“怎么？要爷送你出去？”
“小燕……”
她轻唤，这个称呼像是某种咒语一般令他潜意识里觉得心口胀痛。为了不想重蹈昨晚的覆辙，不能让原本的另一个自己出现，他顿时暴跳如雷，“滚去杂役房！”
在他下一刻想下榻送她出去的同时，弥夭赶紧跑出去。
杂役房里大多都是下等宫女，做的一般都是浆洗衣物。洗得还不是主子的，都是那些宫女太监的，偶尔还有嬷嬷又臭又长的裹脚布。
弥夭一进去，就有个老太监出来，问她，“新来的？”
“萧王派我来干一天活。”
闻言，众人呲笑几声。其实大家都知道她是谁，当年皇帝亲赐婚，还是萧王拿白陇关一战求来的。虽然是个侧妃，但萧王从前可是非常欢喜她的。只是这个“侧妃”有些倒霉罢了，将行大婚撞上太后薨逝、三年不许婚嫁。后又遇瘟疫、导致萧王养病寒月宫四年。
叶弥夭的倒霉名声，早就在宫里声名远播。
老太监讨好道：“那，就去那晾晾衣服吧？”
这可算轻松的差事，几个老宫女当即白了他好几眼，嘴里絮絮叨叨咒他，老家伙想要傍高枝。叶弥夭心里还窝着火，环顾四周，兀自往前走抡起地上的斧头，“我劈柴。”
“哎哟，这可使不得，您这小身板那是干这活的呀。”老太监殷勤得有些过分了，弥夭没理睬他，自顾自抡起斧头往木头桩上劈。
她急需要拿东西发泄出气，劈柴就是最好的方式！
杂役房里的宫女都准备看她笑话，没想到这丫头身板瘦弱、手还缠着绑带，劈起柴却都是力道。她就这么咬牙切齿得瞪着那些木头块，大喝几声稀里哗啦劈得带劲。像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老太监在一旁不住地赞赏，只有弥夭自己晓得，自个手心里痛得入骨。
可只有痛到骨子里，才能忘记心里的难受。
短短半个时辰，她就劈了一大堆。老太监边捆边说：“您可把这三天的柴火全劈完了，老奴沾您的福，可舒坦几天了。”
弥夭垂头丧气得坐在洗水池边，冷不丁被人用力推了下脑袋。
“干什么？”弥夭抬头见杨梵音站在她更前，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嘴脸，训斥她，“叫你笨丫，你还真是笨到发蠢！谁让你顶撞主子的？”
显然他是听到风声了。
弥夭烦躁得撇头，不想搭理他。
“主子就是主子，你见过奴才当面指责主子，不给台阶下的吗？王爷没杖毙你，也算是奇迹！”杨梵音继续同她说，她脑袋往哪偏，他就往哪站，“虽然那劳什子五公主的确不厚道，长得那么标志心眼却不大。但你就是个愣头青，还劈柴，你当你八尺壮汉？”
他说完拉起叶弥夭的手，见她先前的伤口崩裂不说满纱布血红，另一只手的手心红肿，冒着水泡。他掏出随身带的小药瓶，给她上药重新包扎，又拿了银针出来烤火消毒完挑泡。
整个过程轻柔得近乎没一点痛楚。
弥夭望着他，忽觉心底一暖，“杨梵音，谢谢你。”
他上药时表情很严肃，听到这话，顿时扯出流里流气的痞笑，“感动了？感动就嫁给我呀。”
弥夭翻个白眼，抬腿要蹬他，被他滑头得侧腰躲了过去。她又逮着机会要踹，他每每都躲过，反复如此，每次躲避的身姿格外妖娆，终于惹得她笑出声。
望着她笑得爽朗，隔着一道院门的刘燕聆眸色森然，自己似乎从没见过她这样笑，每次都只会顶嘴惹他生气。这个小厮倒是能令他这么愉快？
哼，还说喜欢他。
刘燕聆心里冷笑，转身就走，既然她想留在杂役院，就留到死吧。
叶弥夭在杂役院里待在很晚才出来，扭着酸疼的肩膀往营账走，没走几步就感觉树林里似乎传来窸窣声。她想，兴许是哪里的野鹿。
行到营账还没撩起帐帘，外头就传来高喝声：“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