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正闹腾的不可开交,平安突然从太医账里冲出来,高呼着:“醒了,谢公子醒了!”
皇帝这才松口气。
谢大司马一把松开李献,往营账里走。虽然人没事醒过来,但谢司马方才的举动太没把皇帝放在眼里,皇帝此刻眼里闪着怒火,豁然丢下马鞭,严厉得扫过在场众人,“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最好给朕一个交代!”
旁人也不是特别清楚,只是把目光投向李献。
李献还算血气男儿,当即跪地请罪,“一人做事一人当,的确是微臣鲁莽对谢长柳大打出手,陛下欲要责罚微臣绝无怨言。”
皇帝冷哼,“你倒觉悟。”
话落目光重新扫了一眼四周,众人皆垂首噤声。寂静片刻,刘燕聆蓦地自马背跳下,拂袍行到皇帝跟前半跪在地,“父皇,罪在儿臣。”
大家都拿异样的眼神看这个刚冒头就撞刀口上的王爷,皇帝的意思他们很明白。现在的朝局谢氏太旺,若非李府国几次牵制令其难行寸步,恐这谢氏真要翻天。皇帝绝对不会处置李府国,但却需要一个替罪羊,在场的人都畏惧谢司马,令他失望。而今见自个儿子突然冲出来当着“靶子”,颇有兴味得打量着他,“哦?你何罪之有。”
刘燕聆不卑不亢,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是儿臣没看清楚,误将谢家小公子的马当成猎物,射了一箭害得他兀自从马上坠下高坡。”
从林子里赶回来的刘如玉见这情景,下马靠近。见舅舅正闻言怒喝欲死不罢休,赶忙拉住他摇了摇头,示意现下不可太过轻举妄动。谢司马气得鼻孔呼气,怒目瞪着远处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李渊舟。满朝官员都不敢得罪谢氏,但身为皇子的他却敢,再恼怒的皇帝断然不会为谢氏杀了亲子。
刘燕聆给皇帝解除烦恼,顺势给他台阶下。皇帝面子上还是要做一做,令人将他拖下去责罚三十大板。弥夭发现,就连被带下去挨板子时,刘燕聆唇角扬起抹细不可见的笑。
刘燕聆到底是王爷,就算皇帝下令挨板子,他们不好违背但比其他受刑者而言要轻很多。但那板子粗厚的厉害,诚然放轻力度落下,还是八分的力道。弥夭不敢看,只背过身去,听到那一声声板子落下的重量声,她恨不得把耳朵也给堵上。
刘燕聆趴在凳子上,忍受着疼痛,抬眸见不远处那抹清瘦的小小背影,不禁嗤笑,她在发抖吗?三十板子结束,侍卫赶紧将他搀扶起来,刘燕聆一把将他们推开,步伐略略踉跄得往前迈了两步。
啧,还挺疼。
他望了眼那个僵硬得背影,扬声道:“还不快来扶我!”
弥夭正捂着耳朵,冷不丁被人从身后踹了一脚,她往前连趔趄了两步回头便见刘燕聆青着一张脸,对她冷言冷语,“爷叫你,没长耳朵啊!”
她可真想啐脏话,但考虑到他现在也算个伤残人士,只得憋下这口恶气上去搀他。刘燕聆故意将整个身体重量全压在她身上,看着臂弯下小小的人儿咬着牙奋力将他搀稳嘴角不自觉扬起抹笑。笑过之后他的眼底快速撩过一丝冰凉和怜悯。
发了次善心,对她说:“你别再对我抱有不该有的念想,我已经不是那个他。”
弥夭诧异得抬头看他,惊讶于他的话、而且竟然头次和她说话没以“本王”自称。望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似有点天真烂漫,又似有点彷徨无措。刘燕聆心头猛一窒,别开眼将她推开,凉凉得说:“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什么意思?”弥夭定在原地,望着他。
刘燕聆冷笑,“你不会想让本王再复述一遍吧?好……本王……”
“你前一句话什么意思。”弥夭打断他的绝情话,所有的注意力全在前一句话上。什么叫已经不是原来的他?自从他自寒月宫出来,她就老觉得刘燕聆变得怪怪的。刘燕聆很后悔说出那句情不自禁的话,俊眉拧起,不想搭理她径直以古怪的姿势继续往前走。
弥夭自然不肯放过他,跑上去拦住他的去路,目光如炬直烧得他有些震撼,不禁微微眯眼,“你在质问本王?”
“是!你到底是谁!”弥夭不罢休。
凤眸微戾,眼尾轻跳,“你一个奴才,凭什么来质问本王?识趣的就揣着本王之前的话,有多远滚多远,否则……本王不知道下一次会不会突然想草菅人命一下。”
说完也不顾她是否听进去,撞开她肩膀迈着不稳当的步子往前走。弥夭心里突然慌了一下,没脸皮得跟过去,像条尾巴甩也甩不掉,“小燕,你要我去哪里?我来到这里第一天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你。我在这个地方没有爹、没有亲人,你是我唯一的依靠。”
刘燕聆没睬她,继续走,她就这么一路废话连篇跟着吵得刘燕聆耳朵都疼。
望着叶弥夭不住地哀求着什么,而刘燕聆不耐烦得推她,几次她瘦小的身子都险些被推倒,还不放弃继续跟上去。刘如玉握着玉盏彩盖壶的手不禁握紧,差点没把茶壶捏碎。那幅画面对他而言是讽刺的,也是嫉妒,嫉妒到他想上去一刀杀了刘燕聆。
谢贵妃察觉到他的反常,顺着视线望去,见到刘燕聆不禁搁下茶盏,冷冷道:“今天真是给他捡了个便宜!好好待在寒月宫怎么就突然被释放出来,真是晦气。”
刘如玉恢复一脸谦雅,笑着替她泡茶,说出的话却像带着针一点点往人心窝子里扎,“当初有法子让他被囚禁四年,今后自然还会有法子要他的命。一个外族血统生下的低贱皇子,有什么资格想要站在朝堂与我相争。他想要争、想要抢我偏不让他如愿。”
谢贵妃艳丽的脸上扬起笑容,“皇儿尽可安心处事,后宫内母亲会为你谋略、朝堂上你舅舅伯父会为你铺路。他刘燕聆休想一步登天,越你而上。”
况且谢长柳一事,谢司马虽看在皇帝面子上勉强没计较下去,但对他早已种下怨念。刘如玉呵笑,握着茶盏的手越发用力,面如美玉的脸上此刻闪现狰狞,“他的东西,我都会一样样夺过来,就算不情愿毁了也绝不留给他人!”
谢贵妃微微凝眉,显然不太明白他最后一句话里的含义是指什么。
刘燕聆和弥夭刚回营账,就见账门口站着的李献。
李献见到他,往这边走来。刘燕聆低头对身边的弥夭,吩咐一句:“去拿药备茶。”
弥夭点头,对走到跟前的李献行了一礼,对方微笑点头回礼。等她走远,才对着刘燕聆弯腰欲要行大礼,却被刘燕聆虚扶了把,“李少将快请起。”
等弥夭从杨梵音那拿完药,泡完茶去营账两人已经聊开。李献于他十分投缘,两人又都是战场上出去过的,聊起来共同话题也不少。
弥夭上完茶就退出去,还没走两步就见远处娉婷而来的苏静鸢。她没穿早上那件衣裳,反而换了一身月牙织锦,缎面上绣着朵朵开得艳美得牡丹。拢袖压襟,领口各有牡丹花色,银扣纹饰。衣裳外披了件轻纱,令她莲步里飘然若云,静有点轻若飞燕之态。她走到哪都是最瞩目的,旁人在她经过时都要贪婪多瞧上两眼。
“我来找王爷。”苏静鸢仪态端庄的步上前,笑得温婉。
弥夭站在那看她,也没进去通传的意思。这不免令苏静鸢嘴边的笑容收了收,但大体还是维持着美好,“听闻王爷被陛下责罚,特意送了膏药和补汤过来。王爷,没事吧?”
“有劳公主了,他没事。”弥夭这才朝她施然一礼。
听到这话,苏静鸢露出松口气的表情,抬步要进去却被弥夭拦住。这下她脸上笑容彻底僵住,说了半天这奴才怎么听不懂话?
弥夭知道她在想什么,笑嘻嘻地说:“公主,王爷这会儿正在里头会客呢,可能不方便见您。”
“你好大的胆子,连通传都没通传就擅做主张想打发我家公主?你还真当自个是萧王妃啊?摆的什么架子、端的什么臭脾气!”
苏静鸢到底是宫廷贵族出生,就算再气也不能当着旁人的面辱骂一个奴婢。这才微末退了半步,拿手扯了扯身旁的丫鬟芸鹃。这丫头自小跟在她身边,察言观色,一个举动就明白自家主子什么意思,当即就骂了上去。弥夭早看到苏静鸢的动作,心里头直泛冷笑。
“我没摆臭脾气、端架子,王爷是在会客不喜欢被闲杂人等打搅。你们或许不晓得,我家爷喜怒不定,一不心里舒坦就爱草菅人命。反正我不敢进去通传,要去你们去。”弥夭耸肩,让开道路做了个请的动作。芸鹃将信将疑得看了她一眼,正要撩帘进去,被苏静鸢拉住。
苏静鸢朝着弥夭,温婉而笑,语带愧疚,“弥夭,我家婢子自小跟在身边,惯她太久说话不知轻重。你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既然王爷在会客我们自然不便打扰。”
“还是公主明事理。”弥夭刻意瞪了那丫鬟一眼。
孰料苏静鸢下一句便是,“王爷会客我就不进去了,反正我也没别的事,我就在这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