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城虽然富庶,但也与世无争,不会参与救助当中去。
就连城门口外来人员一天只放三十个登记进入,到了晚上必须离开,否则就会实行抓捕。弥夭等人起先还不知道这回事儿,到了那才晓得。
第二天,按照刘燕聆的吩咐,李献前往打通一切,给足那群难民银两和餐食,将入城的名额留给他们。登记完,方踏入城门,放眼望去,街道两旁种满梧桐树,树枝向上延伸将整条街笼罩在绿荫森森里。街上往来的行人穿衣都十分上等,鲜少出现衣着简陋的人。
所以等弥夭等人踏入月夜城那一刻,就成了怪人。
“这里怎么种了这么多梧桐?”弥夭捡起地上一片宽大叶片,捻着细梗满是疑惑。
虽然这样到了盛暑,能遮挡阳光的确很好,但也不必整个城池都是梧桐树吧。
刘燕聆解答她的疑惑,“据说,这是为了一个逝去的女子栽种的,那女子生前很喜欢梧桐树。但具体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却一直是西梁皇族的禁忌。”
承庆王当年到底为什么会舍弃皇位,厌倦宫廷甚至连自己的亲母都不愿意多加理睬,永远是个谜。
几人本想觐见王爷,但守卫的人一听是西梁宫廷来的,想都没想就拒绝。
“你都不需要禀报一下吗?”李献对于他的果断有些不解,小小守卫哪来这么大的权势敢替主子做主。那守卫挠头,不好意思道:“实在是王爷有令,凡是西梁皇宫来的一律不见。”
“我等有要事求见,事关江北淮南遭遇洪灾的百姓安危。”李献不罢休得道明来意,但这守卫实在顽固,“这条命令已经守了很多年了,几位请回吧。”
李献还想冲上去,被刘燕聆制止,“先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办法总会有的。”
“可是爷,这里入夜不准外客逗留的。”李献焦虑极了,但刘燕聆并未理睬,只是转身往回走。弥夭赶紧跟上去,走了会儿发现他没跟上来,忙招了招手示意他赶紧跟上。
弥夭也不清楚刘燕聆在打什么主意,自从寒月宫出来后,她一向猜不透他的。
月夜城虽然富足,但酒楼掌柜的也是个势利眼,起初还拦着不让他们进去。所谓人靠衣装,果真穿的不好看还没掏出银两就已经被人死死鄙视了一把。
弥夭将金子拍在他的柜台上,咬牙切齿得呵笑,“掌柜的,这钱够我们吃喝、歇息的吧?”
“够够!几位楼上请。”掌柜的忙不迭推开小二,亲自给他们带路上了二楼雅间。弥夭忙前忙后斟茶倒水,伺候刘燕聆歇息,等忙完觉得异常疲惫,想起从莺燕楼出来就没洗过头。问小二要了热水,搬了凳子和铜盆在院子里洗头。
洗完头,老半天没摸到干布,这才想起,忘记拿了。正要缩手,脑袋上有什么东西丢上去,接着便是一双手揉搓着她满头的湿发。
弥夭惊慌失措得抬头,见杨梵音笑嘻嘻地盯着她。
“杨、杨梵音?”她诧异极了,怎么在这能遇见他?
他一把摁下弥夭乱昂的脑袋,继续胡乱得替她擦拭头发,“哎哟,怎地几日不见就快不认得我了?难为我测算你倒大霉运,还特意出来找你。”
特意找她的?
他手法极快得替她擦拭干湿润,又将她长发挽起成一个球,拿出怀里的素银簪子替她固定。嘴里还是不停地在抱怨,“你连我送的簪子都能被抢。”
簪子?
弥夭下意识伸手去摸发球上的东西,很熟悉的纹路,果真是被尖嘴老六拿走的那支簪子!他到底怎么办到的?弥夭凝着他,仔仔细细打量着他半晌,才问道:“你是不是派人跟踪我了?”
他像是受了奇耻大辱般,气恼得瞪着她,“你这丫头怎么这样揣测我,我能是做这种偷鸡摸狗、下三滥手段的人吗!”
“难道不是吗?”弥夭故意激他。
他一下子像被踩了狗尾巴跳起来,“好你个叶弥夭,枉我千辛万苦来找你!”
说完脑袋一撇,气呼呼得往凳子上坐。还真有点生气的模样,弥夭其实挺高兴他来的,逗弄完他也恢复正经,“谢谢你特意出来找我。”
要不是路途偶遇刘燕聆,她真的就栽在青楼花巷子里了。
杨梵音藏不住情绪,一下子笑开,“不客气,你若想报恩以身相许就可以。”
无赖!
弥夭剜他一眼正要呛他,院子里冷不丁传来刘燕聆凉凉得说话声,“没有主子的允许,私相授受,叶弥夭你胆子可真不小。”
“没有,他是开玩笑的。”弥夭不想他误会,慌忙解释。
这把火还没浇灭,杨梵音又添了把柴火,令它烧得更旺,“我没在开玩笑。”说罢,一手去勾住叶弥夭的肩膀,“是吧,丫头。”
刘燕聆的眼里隐约有火光浮现,却没发作,只是望着叶弥夭,“给我过来!”
弥夭挪开肩上的手,往他身边靠。
刘燕聆的目光落在她头顶的发簪上,抬手把下发簪扔在地上,“王府的规矩是什么?别人给的东西能随便乱拿的吗?”
王府有这规矩吗?弥夭凌乱了。
“王爷不必生气,只是最近她运气差,我暂时借给她辟邪的。”杨梵音捡起地上的发簪,递给弥夭,但有了方才的举动弥夭都迟迟没有伸手。
杨梵音拉住她的手,硬是把发簪塞她手心里,“听话,你最近很倒霉。”
刘燕聆鼻尖逸出声冷哼,转身要走却被杨梵音叫住,“王爷可是在苦恼怎样才能见到承庆王?”
“……”他微蹙眉,顿住步子。
杨梵音笑着撑开手里折扇,不紧不慢道:“你可知他为何不愿见西梁皇宫的人吗?别说是你,就连陛下亲临,他想不见没人能逼得了他。”
刘燕聆望着他的眼更深了,“你知道些什么?”
“赶了一整天的路,渴死了。”他不急着说,得了便宜还卖乖。刘燕聆很不悦得拧起眉结,未免他发怒,弥夭赶紧道:“我这就去泡茶!”
屋子里茶香缭绕,几人落座窗棂边,静默看着杨梵音一杯接着一杯喝光一整壶茶水。刘燕聆正要发作,就见他合拢折扇,轻喃一声:“凤栖梧桐醉花阴……”
“王爷可知道西梁有位柔嘉公主,沈凤栖?”
姓沈?公主?
刘燕聆缓缓摇头,“没有。”
“她是先帝曾盛宠一时的洛贵妃之女,却非先帝骨肉。而是洛贵妃没入宫前,与当时名震塞外的意柳将军沈丛年所生。沈将军战死沙场那年,洛氏刚有身孕。先帝对洛氏本就思慕多年,排除万难将她接入宫内。兴许是爱屋及乌吧,这孩子出生就被冠了公主的名头,封了虚号。”杨梵音说完叹了口气,目光反复在刘燕聆和叶弥夭身上扫过,“可惜,当初多痴情将来就有多绝情,不过三年光景,洛贵妃就被褫夺封号,失了宠爱打入冷宫。住的,是如今最荒凉的寝殿,寂桐宫。”
“寂桐宫?”弥夭疑惑得发声,“宫里有这个地方吗?”
刘燕聆垂眸,不说话。
“自然是有的,只是现在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寒月宫。”杨梵音有意看了眼对桌不发言语的刘燕聆一眼,而后者似乎在思虑着什么,失踪不发半言。
良久,他才抬头望着杨梵音,“你有什么办法能令皇叔见我们?”
仿佛就等他这句话,杨梵音笑着将身旁的包袱打开,将另一个小包裹放在台面上,对弥夭努嘴,“丫头,你打开。”
不清楚他在搞什么鬼,但还是上去小心翼翼拆开包袱,露出里面一双秀气得鹅黄色珍珠绣鞋。
“怎么是双鞋?”弥夭奇怪,送她的?
杨梵音笑呵呵得说:“明日午时,你穿上这鞋去灵泉寺里给你家主子烧香祈福去。”
“你到底要说什么?”弥夭被他说得云里雾里,怎么突然要她去给刘燕聆烧香祈福,还偏要穿着这双珍珠鞋。这鞋好看是好看,但根本就很难选衣裳契合。
第二天她穿得不伦不类,只余一件水粉色衣裙,穿着这双鹅黄珍珠鞋更古怪。午时还没到,就被杨梵音催促着去灵泉寺,还不让素心陪她。
这灵泉寺坐落在月夜城郊,香火很旺。今日不知是什么好日子,整个寺庙被打点得格外清爽干净,就连香客经过露台没沾染一丝污垢还是有小僧上去擦地。
望着庙堂里的佛祖,想着来都来了,索性就给刘燕聆祈福吧。进香祈福,将竹篮里的贡品整齐摆放在供台上,按照杨梵音说得,上完香就可以离去。
她按照吩咐,抚平裙裾上的褶皱往外走,寺庙里安静得只能听到外头树梢头上的雀鸟鸣叫。流水拂云裙裾及过露台木阶,每一步惊起层层涟漪。远远的发现高台阶下早就有一群人等候在外,明黄骆伞四伫,替最前端的一人遮挡阳光。
那人似乎身有不便,坐在一副檀香木的轮椅上。
弥夭每步下一节台阶,那人就坐直一分。似乎迫不及待想要看清楚,缓缓而下的姑娘长得什么模样。走得近了,弥夭才彻底看清他的面容。
虽然上了年纪,历经不惑之年。但仍旧能看出这是一张十分俊雅的容颜,淡眉深目,鼻挺唇薄。尤其是那一双眼,没有半点浑浊,反而透出股温柔的光芒,仿佛只要被这双眼看一眼,都能感觉到盛春里和熙的暖阳。
他着装得体,玉白的衣袍,腰间系着块陈色同样温润的羊脂玉环,细长的淡紫流苏点缀。
弥夭看着他,他也同样看着她,眸底是强烈得不敢置信,夹杂着令人心疼的惶然。弥夭甚至还没开口说话,他眼尾就有泪珠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