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2
男人看着他，又垂眼看了眼他的手。
底邸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带着点疑惑却又了然的点了下头，他将那根还没抽完的烟伸在男人脸前晃了晃，“想抽？”
男人没吭声，但是终于有了动作。
底邸注意到他在裤子口袋里摸了一会儿，然后他看到了摊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的手掌心，以及上面的四个硬币——三个一块的，一个五毛的。
那双手太长了，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蜷曲一小节，许是这鬼天气太冷了，底邸注意到他的整只手都是红的，尤其是关节处。
但不可否认，那是一只极为好看的手。
底邸还没反应过来这波是个什么操作，就在那愣神的功夫，他几乎是不经大脑反应的脱口而出一句“干嘛？”
男人看了他一眼，脸上面无表情，他又把手往前伸了下。
底邸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随着他的动作也往后退了一小步，但在他往后退的这一小个间隙里，他好像就反应过来了。
三块五毛钱…
只是说出的话却总是比大脑的反应要提前，几乎都是不受他这个脑子控制的。
又是一句僵硬又生冷的“你干嘛？”
话落，他就想说点别的什么来表达一下自己知道了，并且决定从他手里把那三块五毛钱拿出来。
但是面前这个从杵到他跟前到现在一句话都没开口的、底邸都要怀疑他是个哑巴的男人这次却先他一步说话了。
“你不是叉叉邸？”男人低沉冷冽的声音响起来，跟他整个人一样，带着扑面而来的冷，很酷，也很欠揍。
“啧。”底邸气笑了，他深吸一口气，“老子不是叉叉邸。”
男人的眉皱的更重，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屏幕上的光很快亮了，直直的打在他脸上，他逆着光，一半脸隐匿在黑暗里，一半脸暴露在白光中。
丧，太丧了，他现在这个样子，整个人带给底邸的感觉就是丧。
男人在上面扒拉了两下，调出一张截图过来给他看。
那是一张微信收款界面的截图，“*邸”后面带着的是“3.5”几个数字。
如果说刚才底邸还是猜测的话，那现在他就已经确定了，这人就是过来找他还那三块五毛钱的。
但他还是得辩驳一下，为他那伟大的姓名权。
底邸从他手里拿过那几个硬币，指尖无意轻触到男人的掌心，冰冰凉凉的，让人忍不住想要缩回手。
“我，不叫什么叉叉邸，‘他伸出食指指着自己，”我叫底邸。”他说。
男人收回手，指腹用力搓了下刚才被面前这人触碰过的地方，同时也收回了目光。
三块五毛钱送到像是就已经完成了他此行的目的一样，男人对他到底是叫“叉叉邸”还是‘底邸”丝毫不感兴趣，他抬脚转身就要离开。
“啧。”底邸气笑了，这人态度实在是嚣张的很，他实在是想不到怎么还能遇到这样一号人。
大冬天的，他穿着羽绒服还冷的忍不住打哆嗦，那人却只穿着一件黑夹克，走了不到两步就好像完全跟这夜色融为了一体。
他腿长且直，身上单薄的衣衫勉强遮住一点寒，刺骨的冷风毫不留情的吹过去，罩在他身上的那件衣衫略显宽松，风一吹就带着他鼓起了一个风口，底邸却觉得这人不怕冷一样，一步一步走的稳多了。
那人冷冰冰的表情，眼神也是阴沉沉的，再加上如此惜字如金的对话，就差在脸上直接写上“老子很烦不想说话”几个大字了。
底邸低头抽了口烟，再抬眼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他只当这是一段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但这一个两个出现的奇奇怪怪的人，还是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他现在所在的这个小城市。
撒泼打滚也要坑别人三块五毛钱，刮着寒风的冬夜下楼还了那三块五毛钱。
底邸难以想象这两种矛盾的特质是怎样产生并且融合到一起的，但它还是好巧不巧的，发生了。
他不再多想，掐灭了烟头就准备回去，他借着难得没有坏的彻底的几盏路灯的光，往前走了几步绕过一个胡同，却在再次准备拐弯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他听到几句尖锐的、浑浊的叫骂声。
“就他妈的你有出息是吧，你妈逼的你上过几年学就真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是吧，看看看看，多厉害啊这孙子，上赶着给人送钱去，你以为这样就有人愿意拿狗眼看你，你他妈还是那有狗娘生没狗娘养的烂种…”
那嘹亮的骂人声毫不避讳地响彻在这样的黑夜里，声音透过几条弄堂，气势汹汹地很快就充满了整个居民区上空。
底邸震惊的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这个像疯狗一样正问候着别人生殖器官的老太太就是刚才为了那三块五毛钱躺地上打滚的那人。
底邸觉得自己的眼皮痉挛一样疯狂跳动了两下，他惊讶于老太太这过于年轻人的作息，更惊讶于她这毫不知羞耻张口就能大骂的本领。
但他实在不知道这个时间点这老太太是在干些什么，底邸从震惊中慢慢回神，打算赶紧走开，觉得再听下去一秒钟他人都能被惊傻，却在转头的瞬间余光瞥到了一抹模糊着跳动的火光。
他侧目看过去，看到了那个刚才叫他“叉叉邸”的男人。
他站在墙角，低垂着眸子在抽烟，猩红火光偶尔摇曳间，底邸看到他头靠在墙上往上看。
指尖那根烟有一搭没一搭的被他送到嘴边，随后缓缓地渡出一口烟来，他喉结不自觉地吞咽两下，随着抽烟的动作小幅度的上下滚动。
而距离他隔着一条街的门口，一个身材矮小的，发音能横穿整个城区上空的老太太正在嘹亮的展示她那牛逼哄哄的骂人技术。
三块五毛钱……
底邸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明白过来，那个老太太嘴里“有点出息”、“厉害的孙子”就是刚才塞给自己四个硬币、一身刺骨、此刻正抬头抽着烟的男人。
那一刹那，底邸不上是些什么感受，他只是觉得，来到淮荷市的第一天，在这个整个城区最无人问津、随时准备被拆迁的一个片区里，这里的一切带给他的种种难以置信的猎奇一样的体验，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他实在是不想再目睹这样一场堪称激烈的家庭纷争，杵在这里听下去实在是痛苦的要命，然而就在他准备扭头走开的同时，他发现刚才一直用嘴作战的老太太动了。
老太太可能实在是不满足于只用一张嘴皮子来骂人，也可能是嗓子一直吼的有点累了，或者是无论她怎么说，对面这人愣是一点反应都不给自己让她觉得这场战争实在是无趣，她颤颤巍巍的边骂边往这边走了过来。
火光没了，底邸知道，男人手里的烟灭了。
他猜测这是男人的耐心告罄，终于忍不住准备反击了，他忽然很是期待接下来的一场或许会比较激烈的角逐。
但事实很快就证明他错了。
男人散漫的支在墙壁上的一只脚收起，他扭头，像是往底邸这边扫了一眼底邸毫无防备的，再次跟他对上视线，男人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冷淡，事不关己的大旗被拉开。
如果不是底邸知道面前这个就是那老太太此刻嘴里疯狂怒骂的对象，他毫不怀疑觉得这人跟眼前的一切都毫无关系。
那张脸，一点多余的情绪的没有，仿佛只要他说不，他就能跟面前这个蹩脚老太太扯清一切关系。
底邸再回过神时，看到的就是男人大步流星越过那老太太往前走去的背影，身高到他胸口的老太太，嘴里骂骂咧咧的从地上随便抓了一把石子扔过去，噼里啪啦的落了那人一身，头上，后背，腿部，男人恍若未闻，脚下步子不停。
“装什么哑巴你装，你个没良心的缺德玩意，你要是真哑巴了还能指望你去要个饭回来，你有种不说话，你有种就真把你舌头割了去…”
底邸走出几十米远，老太太依旧响亮的叫骂声还能清晰的传过来，借着淮荷冬夜的大风，透过并不怎么完好的几面墙壁，毫不留情地不断盘旋着，攻击着底邸暂时跟不上趟的神经。
……我操。
这战斗力。
真他妈牛逼啊。
底邸觉得自己被震惊的说不出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