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自证清白
水拍天2025-12-01 09:543,282

  

   长风号是商舶,货舱占了两层。海商远洋贸易时,都是与物货睡在一处,并无客舱一说。但这艘长风号特地留了一层客舱,乃是为了向想要出海贸易的客商展示长风号的精良。正因为如此,此番才能如此顺利地扬帆出海,不用另行改装。

   但是客舱十分逼仄,并无活动的空间,两榻中间隔着一案,仅此而已。

   杜衡和章乔进了客舱,让人把秦望叫了过来。

   秦望一脸茫然,但还是紧跟章乔,她把头压得极低,不动声色地打量起曹庆的客舱,警觉而又不愿被人发现的隐忍。

   杜衡四处翻看,曹庆的被褥是平整的,被子半掀,没有挣扎的痕迹,说明他的离开是自愿。枕边放着一根白玉簪,歇下一说也是事实。

   “小乔,香炉被郑易拿走,但客舱密封性强,香气未散。”杜衡很谨慎,他无法确认的事情,不会轻易点破。“先前我看过思归坊的账册,曹庆每隔一段时日便会来取香,落的是外祖的印信。香是思归的没错,但也不完全是思归的。”

   “没错,确实加了其他香料。”章乔进来之后就觉得不对劲,“曹御史所用的合香,若是不仔细闻的话,乃是江南李主帐中香,坊间也有人称鹅梨帐中香,以沉檀二香为主,辅以鹅梨,相制而成。思归坊在沉檀二香的配比上,与其他香坊的略有不同,在檀为主,沉为辅,也不以上色沉,以突出檀的沉静。可以说,思归坊的香品沉香的配比都比较少,为了区别其他香坊的,这款香品取名入梦。但曹御史所熏的香,并非是入梦。”

   秦望一头雾水,“这就是他平时用的,我去过曹府诊脉,他的屋中都是这个气息。府中的人说,合香取自思归坊。”

   杜衡反问道:“曹御史并没有病入膏肓,也未曾行动不便,你问诊为何去他的卧室?”

   “非也非也。”秦望连连摆手,“曹郎君近来奉道,除了卧室,他另辟一处内堂,参禅悟道。”

   章乔闻言了然,“那便是没错了,曹御史的香中加的是降真香。降真温热,多习会有上火之症,津液不足。你说过曹御庆嗜酒,酒后若是再用降真,入夜之后必会干渴难熬。而黄管事也说他是去取水回来备用,说明他有起夜饮水的习惯。”

   秦望望了一眼被搁在案上的水囊,“这便要问黄管事。”

   章乔不禁疑惑,“你不习香,也当了解香药的习性。”

   “我秦家擅制丹、配药,对香药的药性自然也是了解的,但入药与熏香并不一样,平日为了保证嗅觉的灵敏,我并不习香,香膏头油、胭脂水粉能免则免。”秦望默默摊开手掌,皴裂红肿,伤痕累累,重茧丛生,自嘲地勾了勾唇,鼻尖微酸,目光转向另一侧,不想被人发现她不经意流露的脆弱。

   章乔见状,无助地望向杜衡,杜衡对此也是束手无策。他种下的因,结出的种种果,都是他不曾想过的。

   “可加了降真,也不能说明什么。”章乔轻咳两声,打破一时的沉默,“舱门是自外锁上的,他即便是外出找水,也走不出客舱。”

   杜衡四下寻找,在卧榻的另一侧找到一件狐裘,他轻哼一声,“果然如此!”

   秦望闻言抬眸,“少当家此言何意?”

   “天寒地冻,临安连降数日的大雪,曹御史仅着外袍,连御寒的狐裘都未披,便会自己走到甲板之上,不觉得奇怪吗?他一开始,并不是想去甲板的。一定是有人引诱他上去,或者说一定是一个他无法拒绝的人,甚至有可能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没有中毒,那是因为中的毒不是致命的,而是致幻的。”

   秦望指着地上的药碗,经过昨夜的转帆颠簸,碗底还有些许的药汤残留,“都指挥使方才一直寻问药方,还好这药汤是在曹府熬好带来的,我无法证明自己的药方没有问题。还请少当家找人再熬一碗一样的药,与这残留的药汤对比一下。我喝给你们看,究竟会致命,还是致幻。”

   秦望始终耿耿于怀郑易的指控,她无法自证药方无误,但证明无毒还是可以的。

   杜衡百口莫辩,急道:“秦娘子,杜某并没有怀疑你,只是就事论事。”

   秦望找到一包未煎的药递给章乔,执拗地说:“你亲自煎。”

   章乔向杜衡求助,杜衡长叹一声,“两夜未眠,此事暂且不论,我去歇一歇。”

   杜衡唯有离开,才能解眼前的困局。

   但秦望却十分固执,执意要章乔煎药,她要自证清白,避免日后再被诟病。

   “此事没有定论,但我也不能被怀疑,把药方的问题解决了,我才能安心。”

   章乔拗不过她,拿出一方陶土药壶,“我熬。”

   “你为何会带药壶?”秦望见她包得严实,药壶周围有炉火烧灼的痕迹,“这是常用的?”

   “要给阿兄煎药的。”

   秦望微微扬眉,长睫一颤,“他看起来似乎病得不轻。”

   章乔记得杜衡上船之前的嘱咐, “不过是这一路上被追杀,受了些许的伤。”

   秦望没有再问,“我在此等你,我也有些困了,你好了唤我。”

   昨夜的一番折腾,谁也无法安寝,秦望更是首当其冲,医治难民都是她一手操持,但她未曾抱怨过一句。

   章乔看她未更衣便倒在塌上,悄然掩上门离开。

    

   一炷香的时间,章乔煎好药回来,秦望已经睡着。

   但觉察到舱内有人进入,她瞬间睁开双眼,防备地望着眼前之人,浑身崩紧,手探入袖中,蓄势待发,待看清是章乔之后,她才放下一身的戒备,面色微松,侧身坐起,“药煎好了?”

   章乔把药汤与那碗残留的药渣放在一处,“你当真要喝?”

   秦望不以为然,“我开的方子,为何不能喝?我必须自证清白,以免这桩案子悬而未破,时刻都要被怀疑提及。我一个弱女子,既无家族势力,又无亲眷扶持,凡事只能用最笨的法子。一副药是喝不死人的,不对症又如何,不过会有一些不良的反应罢了。”

   她掀被而起,眸光凛凛,掷地有声地说道:“我只想活下去,有尊严地活下去。”

   话音刚落,她端起药汤一饮而尽,带着没有退路的果决。那不是一碗药汤,而是她在长风号上的未来。唯有如此,她才能堂堂正正地行走。

   “我再睡一会。”秦望重新回到榻上,“曹御史也是如此,喝了药躺在榻上,而后出了事。”

   章乔一直没有说话,她不是不能阻止秦望,但她不想也不能。如秦望所言,这确实是最笨的法子,却是最直接的方式。眼前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谁都值得怀疑,郑易受曹庆之死影响,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等平息事态,他还会追查。

   章乔再度关上舱门走出,杜衡倚在半敞的窗前,阳光直射而入,寒风刺骨吹拂,他的脸色依然苍白。

   “没睡?”

   杜衡微微颌首,“小憩了片刻,入夜再说。她喝了?”

   章乔无奈,“她也是执拗。我对比过两碗药汤,是完全一样的。”

   章乔不懂药理,但她的嗅觉灵敏,分辨香料练就出的本事,香药也是药的一种,她不辨药材,但一碗药汤的气味是否相同,她还是能分清的。

   “若是喝了无事,便证明不是药的问题。”杜衡能明白秦望的心思,不想被怀疑。

   日光洒满海面,粼粼而动,看似平静,却不知还有多少未知在隐隐蓄势。

   这一路注定不会平静。

    

   同样一夜无眠的还有张行,但到了此刻,他还没有歇息。“少当家,这是昨夜在甲板上人员名册。属下与蔡诚核对之后,列出这个名册。在启航之前,所有人都各司其职,离客舱门最近的只有这三位船工和两名禁军将士。其中有一人是新招募的,叫段松。两名禁军分别是杨真和李东青。”

   “生面孔?”为了尽快启航,杜衡授意蔡诚招募水手船工,但时间匆促,所有人员都是临时在码头上找的,“蔡诚如何说?”

   张行如实答道:“段松此人在码头有些年头,蔡诚半年前停靠时,便是他卸的货。这半年来,他都在码头讨活。入冬后活计少了,襄阳失守的消息传来,他便在等一艘可以南下的船。蔡诚招募船工时,便把他带上。”

   对杜衡是生面孔,对蔡诚却不是,但是否没有问题,还需要进一步确认。

   “不要打草惊蛇,派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发现异样,立刻来报。”

   杜衡是谨慎的性子,所有的生面孔都是值得怀疑的对象。至于禁军,都不是他的人,每个人都是怀疑的对象。尤其是郑易。

   半个时辰后,秦望睡眼惺忪地推门而出,虽然眼底还有疲态,但接连睡了两觉,精神好了许多,只是脸上未消的伤痕仍是格外打眼。

   杜衡松了一口气,虽说结果在他的猜测之中,但还是隐隐担忧。秦望看似卑微却并不容易被人左右,看似怯懦却又执拗坚韧,宛如坚若磐石的蒲草,生命力之旺盛,只要一缕阳光的照耀。

   “其实还想多睡些时辰,但这药方加了薏苡仁,去湿排尿。”秦望不敢直视杜衡,羞赧地说道:“我原不知道曹御史用了降真香,他说燥热无尿,我才开了此方。是我学艺不精,贻笑大方了。二娘若是得空,可愿教我识香?”

   章乔没有推辞,“这一路有的是时间,雪见想学,我定倾囊相授。只是眼下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秦望跟在章乔身后,头压得极低,脸上无助怯懦的不安被尽数敛去,只剩没有掩饰的冷漠与疏离,比扑面而来的海风还要冷上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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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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