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场赌局
水拍天2025-12-03 11:183,457

   客舱逼仄压抑,未换下的衣裳还带着未散的血腥之气,更让人心烦气燥。

   郑易的伤还未做处理,虽然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但冬日严寒,伤处的疼痛比平日更严重,在甲板上被围困责骂,他都未曾皱一下眉头,可回了客舱,关上门,他已经透支体力,瘫坐在地上,才发现早已汗湿衣襟。

   客舱的门被叩响,章乔的声音传来:“都指挥使,我带了秦大夫来。”

   郑易立刻原地挺直肩背坐好,“进来。”

   秦望背着药箱推门而入,淡淡地瞥了一眼郑易脚上的伤口。他的伤在脚背上,那名男孩用的是一把磨利的铁杵,并非是要命的利器,但铁杵生了锈,这才一夜的光景,他的伤口没有及时处理,血是止了,但已经开始化脓。

   “你要给我治伤,不是害我吧?”郑易自嘲地笑了,他自恃过高,上船并未携带军医,不想占用人数。

   秦望眨着无辜的眸子,“都指挥使何出此言?我是一名大夫,治病救人,医者仁心。”

   “可你是神来阁的秦望。”郑易看着她从药箱拿出药膏和一把匕首,“大夫会拿刀?”

   秦望耐心地解释道:“这是治伤的,你的伤口化脓,要把周围的腐肉剔除。都指挥使不会是害怕吧?这确实是有些疼的。喏,这块布你咬着。”

   “老子不用。”这对郑易来说,是奇耻大辱,“堂堂七尺男儿,这点小伤有何可惧。”

   秦望也不与他多言,“那你不要叫出声,更丢人。”

   郑易还未反驳,秦望已经下手,用膝盖压住他的膝盖,匕首直戳伤口而去,黄汁与鲜肉淌出,郑易的脸色全变,他控制自己不叫出声,牙齿刚要去咬唇,被秦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一块布。他面目狰狞,死死地盯着秦望。

   秦望根本不去看他,手起刀落,速度却不快,慢条斯理地挑着、割开、剔除,不慌不忙,不急不缓。

   郑易疼得几欲昏厥,直觉告诉他这不对,但他根本办法质疑,只能任由秦望在他的伤口上随意处置。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秦望终于停下动作,松开他的膝盖,一卷干净的粗布砸在他的脸上,“药上好了,自己包扎。”

   郑易不敢相信,虚弱地拿下嘴里的布,“你竟敢……”

   “你也知道我是神来阁的秦望,那便该明白我神来阁是制丹世家,问诊开方是为了维持生计,但治伤包扎这件事,我不会,没学过。”秦望依然很坦然,“本来我是不愿来的,如你这般杀平民为乐的军士,我秦望是不可能医治的,你即便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多看一眼。但你应该庆幸,你与杜少当家相识,而他很有钱,并且愿意出钱。”

   秦望收拾好药箱站起来,“你不想包扎也行,再来一次刮肉治伤也不是不可以,给我银子我是不会拒绝的。正好练手,只是昨夜把麻沸散用完了……”

   郑易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她没有用麻药,“我给你银子,你包扎。”

   “给再多钱也不行,你的脚又臭又脏,我拒绝。”秦望转身离开客舱,用力关上门,一点不留情面。

   郑易暴怒,一拳砸在地上,可根本于事无补,无人在乎。

      他笨拙地拿起那卷粗布缠在伤口处,可疼痛锥心刺骨,让他一度无法继续,他的手在颤抖,汗水自额头滴落,他又一次咒骂秦望,可也只能过过嘴瘾而已。

   他花了一刻钟才把伤口包好,可穿进靴子的那一刻,他又一次骂出声——穿不进去,因为包得太厚。他不得不解开,截掉多余的粗布,可他根本做不到,因为他没有刀。

   他只能苦笑,一筹莫展间,他看到案上如豆的油灯,还好天无绝人之路。

   他艰难地凑上前,解开布条用火烧断。

   一夜未阖眼,又被秦望这番恶意的捉弄折腾,等他包扎好伤口,形神皆疲,他瘫在原地,索性也不上榻,汗湿了衣裳,他没有多余的力气更衣,歪在一侧,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总有人来摇他,可他就是醒不来,摇着摇着他又睡得很沉,但总有那么一瞬间颠簸又至,把他抛上云端,又狠狠砸在地上。

   郑易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灯火已熄,一室漆黑,耳边是海浪翻涌的声音,清晰而又遥远。

   原来不是梦,他在船上,还未适应海上的颠簸而已。

   “帅司,不好了,他们要处死刘开[1] !”

   弓箭手刘开,因为曹庆被禁军的弓箭误杀,他顶了罪责。

   郑易一个机灵起身,脚上的疼痛缓解许多,秦望并没有对他赶尽杀绝,他搓了两下脸叫醒自己,推门而出。

   天已经黑了,长风号如同被黑暗吞噬,海面上映出满天繁星,天地连成一片,不知身在何处。

    

   杜衡披在厚重的狐裘立在栀杆之下,面色微沉,手中摩挲着一对信杯,“远舟兄,睡得可好?”

   “杜衡你不过是一介商贾,杀人是重罪。”郑易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刘开被扔进大海,“刘开如若有罪,也该在上岸后送到州府,由州府定夺。”

   杜衡不耐烦地皱皱鼻子,“远舟兄,能不能换个说法?你可以当长风号是一座孤岛,而我是这座孤岛的主宰,所谓的礼法于杜某没有意义。上了我的贼船,你没有说不的权利。”

   郑易双手握拳,手背青筋暴起,他想救刘开,他不是没有胜算,只是救下又如何,他在长风号没有立足之地,甚至会和刘开的下场一样,群起而攻之。

   杜衡张开手臂,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眼中没有悲悯,只剩鄙夷,“你想抢人?抢了人之后呢?你要逃去何处?茫茫大海,风刀霜剑,一个人死,总比你陪着一起死。”

   刘开被绑在栀杆下,眼睛紧闭,已经彻底放弃抵抗,“诸位同袍,劳烦帮我照顾家人,无以言谢,今生就此别过。”

   杜衡眸光微动,“不过今日我师兄在船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的船上还有另一个规矩。”

   郑易像是抓到最后的救命稻草,迫不急待地问道:“是什么?”

   杜衡摊开掌心,一对信杯赫然在手,已经被他玩出包浆的两块半月形木块,就像是赫然打开的门,向郑易敞开。

   “我赌。”

   郑易有选择吗?没有。输了,还是原来的结局。

   杜衡啧啧出声,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你若赢了,刘开不用被喂鱼。但若你输了,把你的钲给我,说简单一点,你手下的那些人都得听我的调遣,包括你。你以为如何?”

   郑易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放声笑了起来,但笑着笑着便没了声音,可笑却又可悲,笑的是自己,悲的也是自己,“我赌。”

   “痛快。”杜衡脸上挂着没有波澜的笑容,手腕一翻,“诸位做个见证,今日我与远舟兄开个赌局。一局定输赢,一阴一阳即为胜者。赌注是,若我赢了,随远舟兄上船的禁军兄弟要与长风号的水手船工一道,听我的调遣。若我输了,刘开可以不用喂鱼。”

   “你我若都是一阴一阳如何算?”

   杜衡笑了,“继续掷,掷到有人不是为止。这全凭运气,来赌一把,到底你我之间谁的运气更好。不瞒远舟兄,自从进了临安城,一阳一阴我从未掷出过。”

   郑易可不会把这话听进去,杜衡最为狡猾多变,他的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你先来。”杜衡把信杯递给他,“若你先掷出一阳一阴,我便有压力。”

   郑易没有发现这话外之音,率先拿起信杯,向天祷告,态度虔诚,跪下拜了三拜,又觉得不放心,跪地掷出信杯。

   若是先掷的人未尝掷出所要的牌面,另一个人的压力便会减轻许多。这才是杜衡的目的。他不仅仅是在赌郑易的运气,也在赌自己的。

   一阵嘘声四起,都是来自长风号的水手船工。远洋船上的生活单一而又无聊,水手们总会想尽各种办法取乐纾解,各种各式的赌博方式简单而又容易上手。杜衡与郑易打赌,赌的还是人命,一应人等蠢蠢欲动地围上来,即便输人也不能输阵,要用大阵仗把郑易唬住。是以,郑易并未掷出想要的杯面,长风号的一众人的嘲笑声自然不能少。

   “好遗憾,是笑杯。”杜衡挑眉,“换我了!”

   他握着信杯,黑夜笼罩的甲板之上,在长风号一应人等围成的圈外,禁军的将士却未移动分毫,冷眼旁观。不知道是对郑易太有信心,还是与郑易离心离德。

   杜衡拿起信杯,随意地往地上一掷。

   天很黑,风很大,可两个木块却如同灌了铅,落在地上便没有翻转,明晃晃地朝所有人昭示他的胜利。

   欢呼起四起,赢得十分彻底。

   “果然是在我自己的船上。”杜衡这是在挑衅,“一切都该听我的,远舟兄承让承让。”

   郑易感觉糟透了,他像是跳梁小丑,任由杜衡摆布,进了他的圈套。这不是赌运气,而是在告诉他,他对一切的无能为力。他只带了九名禁军,失了弓箭手刘开之后,仅剩八人,而这些人又如何与长风号上的水手船工相抗。原本他踌躇满志,可以一展抱负,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杜衡把目光投向圈外的禁军,他们仍是无动于衷,对这场赌局的结果并不在意,委实是叫人玩味。杜衡大概能猜到,这位都指挥使与他的属下的关系并不亲近。

   “扔了!”

   “扑通”,只听重物落水的声音响彻四方,撕开黑夜的沉寂和深海的静谧。

   刘开挣扎自救,急切而快速,拍水声翻滚,求生欲旺盛,可一冒头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茫然四顾,看不到的彼岸,又能游到何处去。动静越来越微弱,最后只剩平静。

   “杜衡,你不是人!”

   “你要记住,他是为你而死的。”杜衡从袖中掏出一个手炉,不再看郑易,“这天可真冷,兄弟们,晚上吃拨霞供。”

   郑易环视全场,想找一个人能救刘开的人,最后他抓住无念的胳膊,“大师是出家人,岂能见死不救?”

   无念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万物皆空,因果不空,善恶有报,修行自得。”

  

  

  

继续阅读:第十三章 不得人心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长风归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