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离开
十月八号2020-12-26 20:494,101

  俗话说这事一但有了第一次,那么很大概率也将有第二次,甚至之后的很多次。

  尝试过可以轻而易举出府后,濯清涟隔三差五便要找白泽‘下棋’,每次专挑濯夫人出门的时间出去,即将要回来的前一刻提前到府。

  濯清涟玩的乐此不疲,顿顿饭要吃两碗,早上捧着一碗小米粥都可以咕嘟咕嘟喝三小碗。

  濯夫人看着自家女儿饭量逐增自然高兴,可看着看着却越发觉得自家女儿越像常人,心里不知是高兴还是害怕。

  南州城初春的昼夜温差逐渐过去,晚间变的凉爽,午时的日头一日比一日强烈刺眼。

  濯府上上下下都已换上轻便夏装,濯清涟挠了挠发热的脖颈,趁麦穗不注意偷偷褪下了薄绒小袄。

  这日晚,一府人吃过晚膳,惬意的共坐庭院喝茶赏月。

  不知濯老爷何时遣散了下人,只留于自家几人。

  当着众人的面,他站起身来,对着白泽缓缓鞠下一躬。

  “你这是做什么?”濯夫人大惊,登时就站起身来想把他扶起来。

  可不曾想濯老爷也顺手把她拉住,对着白泽又是一躬。

  两位少爷均是诧异,不明所以的看向素日走动最多的三妹妹。

  濯清涟当然不知此举何意,只得看着神色淡然的白泽。

  “老爷夫人请起。”白泽起身将他们扶起来,虽隐隐知道他们为何意,可还是一问:“不知这是……?”

  濯老爷安抚了一会儿濯夫人,随后才从袖口掏出一封黄纸——那是高僧赠予的话和地图。

  “南州太傅濯木然今日以玄月为证,接下来的话字字为真,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甘受五雷轰顶之罪!”濯老爷声音浑厚,话语掷地有声,不掺半句玩笑。

  许也是甚少见他这般严肃,濯夫人也不由神色一凝,尾指的护甲刺痛掌心,心中竟隐隐约约猜到他要说些什么。

  “濯老爷但说无妨。”

  清冷的月光渡在白泽身上,与那一袭白衣相合,仿若落入凡尘的谪仙。

  濯老爷抬起眸来,眼中竟装了一池雾水,他抬手擦过,看着他们濯府上下最疼惜的三小姐,缓缓道:“濯清涟是濯家的第三个女儿,她的出生就像是降临在人间的小神仙,拯救了南州城,拯救了濯府,亦拯救了当初命只剩一口气的我。”

  “可带来好运的宝贝女儿,却从小至今患病连连,寻遍良医皆都束手无策。两年前,是宝贝女儿给那师徒四人开了门,施了斋饭,高僧作为回报,让那仙猴替她诊过命数。”

  “他们却说,我们呵在掌心长大的女儿活不过十九,也就是今年深冬,我们无奈、害怕、悲愤,只得寻求破解之法以来延续她不多的寿命。而那破解之法,却不在凡尘,在那千里之外,遥不可及的蓬莱仙岛。”

  说着,濯老爷便将那黄纸徐徐展开,正面那段话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着光辉,背面那张地图光芒更甚。

  他将那黄纸放在白泽手里,用满是老茧的双手紧紧握住,一滴滴泪从眼中滑落掉在手背,炙热滚烫,含了不知多少对女儿无尽的爱惜不舍。

  他看着白泽,一字一句道:“我濯家世代为官,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我们对皇帝朝廷恪尽职守,忠贞不二,曾为百姓税收问题忙到心疾发作,也曾因不收贿赂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威逼利诱,这是我濯家人的职责所在。”

  “但我们也在褪下官服的那刻后,帮助过赌气离家的孩童带回家中,给不慎身染恶疾的百姓垫补银两,也曾苦口婆心劝解赌博之人,回头望一望等他们回家的亲人,这些,亦是我们的本分。”

  “职责与本分,原就不求能有所报。”濯夫人突然接过话匣,眼眶红红的看着白泽,犹如凡人在向上天祈愿祷告。

  她取下一手的银银翠翠,赤着双手放在濯老爷手背上,先前炙热的眼泪因她的温度再次滚烫。

  她长叹一声,无奈又认命道:“我们付出了很多,也得到了很多,可现在满眼的繁华,却比不过我那最小的孩子,我记得她的牙牙学语,我记得她第一次喊爹爹娘亲,第一次跌跌撞撞朝我奔来,那些是我最柔软最舍不得的东西……”

  濯老爷诧异,没有想到夫人如今会和自己一个阵营,毕竟她想来讨厌牛鬼蛇神的东西,平日里连礼佛都很少去。偏这又是关乎妞妞的生死大事,夫人竟然……竟然相信了。

  濯夫人看出他心中疑惑,还颇有些得意道:“你以为我真的不知你那晚去了哪里?也不知道高僧给些你什么东西吗。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世间又岂是你我所看到的这样狭窄,百姓遇到麻烦尚且找濯太傅寻求帮助,我等为何不会相信口出良言的高僧呢……”

  她只是在骗自己而已。

  濯夫人闭了闭眼,叹了口气又道:“来寻求我们帮助的人很多,不管大大小小,老爷和我都从未拒绝。这一次,是我和老爷第一次开口拜托别人,请求他,能答应我们为人父母,此生唯一的夙愿。”

  “请您帮帮我家女儿吧……”两人声音重叠响起,彼此相视一眼又道:“若小女儿能健康顺遂度过此生,我们愿从此吃斋念佛、日日抄写佛经祷告,以后对百姓对朝廷无所保留的付出,献出我们濯府所有的诚意,只为求小女儿……能平安。”

  默默无言的濯清涟早已泪流满面。

  她从未想过,仿佛无所不能、坚强的像两座大山一样的爹娘会这样卑微又虔诚,去求、去请求一位少年。

  白泽微怔,他看着眼前两人放低了所有姿态,诉说了所有心底柔软,甚至甘愿,放弃他们的所有。

  这段时间中,也允许三小姐日日来他庭院,或许想在这短短一月中,建立可以为她去生去死的感情,才好护她去那遥远的蓬莱仙岛。

  可是,哪里用这样周折呢。

  “爹爹,娘亲……”濯清涟顿时成了泪人,一头扑在两人怀中放声大哭。

  身旁两位少爷此刻也忍不住道:“还望神仙能救救三妹妹!”

  白泽许久都未说话,沉默如水的模样下,亦是抑制不住的酸楚。

  他突然很羡慕她。

  脑子又莫名开始抽抽的疼,哪些飘散的记忆又来了,像锋利的刀片在脑中乱飞,搅乱了血肉,砸碎了骨头,一点一点,疼的这样真切。

  直至……那像希望的一抹青色,小小的照亮在无尽黑暗的上方,那是救人于水火的亮,亦是拉他不陷入疯魔的光。

  他突然猛地想起来,想起来在无尽黑暗的深处,那双笑眼,那个柔软的怀抱,扑通扑通,温暖真切,她声音宛如莺啼,清脆动人。

  他想起来……她叫——“三清”。

  “三清……”

  白泽下意识喃喃,说出后竟连自己都是一惊。

  濯清涟抽抽搭搭的回过头望他,哽咽着问:“你,你在叫我吗……”

  白泽怔住,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熟悉感涌来。

  他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甚至想不起记忆中的脸,可他就是觉得眼前这人,值得他去守护。

  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我答应。”他淡淡的说,像是在答应一件极为平常的小事。

  濯老爷和濯夫人俱是一愣,还有点不相信神仙竟然真的答应了。

  “我答应你们……”白泽走过来,擦了擦濯清涟双颊泪痕,心疼又坚定的说道:“蓬莱仙岛我带她去。穷尽我所能带她去寻药,让她能幸福快乐的,过完今年生辰。”以及以后每个生辰。

  这一刻,却不再是濯清涟一人呜呜咽咽了,濯老爷、濯夫人,还有两位平日注重形象的公子爷,全都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吓的麦穗提剑冲进来以为三小姐发生了不测,得知三小姐有救了之后,忍不住也一起抱头痛哭。

  呜哇呜哇。

  *

  濯府三小姐要离京了。

  外道只听说是身体不好,要回乡下祖母那儿休养。

  虽说是濯老爷和濯夫人自请神仙带走宝儿,可还是像谁抢走了三小姐一样哭了一天一夜。

  蓬莱仙岛不在这九洲大陆之中,在靠近灵气灵脉一带,路途是真的遥远艰辛,而有灵气也将面临着有妖魔鬼怪。

  倘若还是迟迟未遇见白泽,濯清涟便只有在家等待凛冬的到来———那个大限之日。

  濯老爷和夫人准备了很多东西,还安排了很多精心培养的暗卫死士,以百人计算的那种。不知道的还以为三小姐带了支军队要去起义。

  白泽没告诉他们,这些在九州之内还有点用,但一旦出了人界,面对修仙者或阴暗毒辣的妖魔,那不过是挥挥手的事情。

  此行一去,有一半的几率再也不会回来,他们拿了时间去赌,一年的时间。

  而在这一年里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

  准备好出行的东西后,濯清涟又在府中多留了两日,她像回到了小时候,还与娘亲睡在一塌,说些母女之间的哝哝细语。

  终究是难以割舍。

  到了出行这一天,濯夫人涕泪纵横,死死的拉着濯清涟,手指都快掐的青白依旧不愿放手。

  濯老爷再三催促莫误了行程,还用了点力气将两人活活掰开,濯夫人只像孩童般一抽一抽的大哭。

  “这,这神仙不是都会‘咻’的一下到达另外一个地方吗……那便让白公子默念要去蓬莱仙岛不就好了……那便不用涟涟一起跟着去了……呜。”

  白泽解释:“夫人,我的默念只在五里之内。”

  濯夫人挂着鼻涕认真脸:“那你便五里五里的闪过去嘛……总比徒步来的快啊……呜。”

  白泽认真解释:“夫人,我的法力不够,这样传送不过两次,我便要恢复很久,再者蓬莱仙岛我没去过,要在脑子里知道怎么去我才好传送。”

  “好了好了!”濯老爷拉过夫人,站在府外朝清涟挥手,“快去吧,早去早回,免得你娘啊在家天天哭的像个兔子。白神仙啊!妞妞就交给你了,她晚上睡觉打呼还请多担待!”

  白泽淡定点头:……好的。

  爹又坑我……!濯清涟穿的有点多,费劲的将一只手抬起来,像冬日胖乎乎的白萝卜缓慢挥舞,强忍泪水喊道:“爹爹娘亲!女儿会平安归来的!我到一个地方就会给你们写信,你们不要担心我,女儿会带来好运的!大哥二哥,你们一定替我照顾好爹娘,等我好了,要亲自问的哦……”

  濯夫人哭的肝肠寸断,被濯老爷扶着才有了一丝力说道:“为娘的宝儿!你可要好好的,好好保护自己啊,别累着了饿着了,那箱子里全是做好的干粮,还有那袋子里全是药品,你得记着不准熬夜赶行程,天一黑就立马去找最好的客栈歇着,不许苦了自己……”

  在一个地方生活了十八年,突然间离开,这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呢。

  这大概,是她这十八年来中最难受的一天。

  濯清涟点头,黑马一声长啸,马车就此要离开了。

  “妹妹!记得给哥哥写信!还记得哥哥教你的剑法吗?”大少爷冲她喊,双手还比了个剑诀。

  “哥哥我记着呢!”

  她连忙接了他的剑诀,还还了一招给大哥看。

  “妞妞!那我教给你的歌谣可别忘咯!想我们了,就在月底下唱,我们都会知道的……”二少爷说着,还做了几个口型。

  “嗯……”泪水模糊了一切,她含糊回着:“二哥,妞妞会唱了,已经不会忘词了……”

  看着他们越来越远的身影,看着越来越模糊的‘濯府’大匾,内心的酸楚如浪潮涌来将她淹没。

  才离家几米,她已经情不自禁的开始哼唱,那简单熟悉的旋律,一个字,一个字的飘进每个人耳里,带着所有的不舍,带着所有的眷恋,渐行渐远,直至四周沉寂,再无歌声。

  ‘天上弯弯,溪水潺潺,袅袅茶香飘啊飘,那是谁在煮茶呢;五双筷,四张帕,又是弄丢了谁的呢;风儿吹啊吹,熄灭来时的路,我们伴着跑调的歌谣,跟着萤火虫飞舞。他们总说长大以后有很多失意,拥有了现在失去了曾经,我想说我喜欢现在的安逸,懂的珍惜的人生才算美丽……’

  懂的珍惜的人生,才算美丽。

继续阅读:(5)紫薯汤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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