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蚕蛹
十月八号2020-12-25 13:414,040

  这名叫白泽的少年暂且在濯府住了下来,这自然是来自濯老爷的强烈授意。濯夫人为此还小闹了几次,因为她实在不明为何要留一来历不明的男子留住府中,如今树大招风,万一被泄露出去添油加醋,会为濯府带来什么影响谁也说不准。

  濯老爷自然有自己的考量,现在的白泽是个失了点忆的神仙,那么如何让堂堂一位神仙,心甘情愿甚至竭尽全力的保护妞妞去到蓬莱仙岛求药,这谓是一件难事。

  现如今,便只有对这位神仙好一点,甚至再让神仙对他家妞妞产生同情之心,最后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说服他。神仙一般心善,想必这不会太难。

  事实证明,这的确不会太难。

  从那日凌云山回来后,濯夫人怕再有上次的情况出现,说什么也不让濯清涟出门了。

  她原就自小比所有人都向往外边的世界,现下身体更好些了却依旧不能出门,情绪不禁日渐消沉下去。

  这样几天过去之后,饭量明显减少,时常望着庭院的梨花发呆,就连从小一起长大的婢女麦穗也哄不开心了。

  濯老爷借着皇上宴请的名头,好说歹说将夫人撸去了皇宫,又遣下人将一包药膳给到白泽,让白泽亲自交于三小姐手中。

  午时已过,濯清涟在自家院中与麦穗下棋,只是心不在焉,执的白棋已全然被困也浑然不知,两指还夹着一枚棋子故作思索,心思却早已飘去了城内热闹的市集。

  经下人的一路指点,白泽被人亲自带到三小姐的庭院中,他手里拿着濯老爷托人给的药膳,小心的在手中颠了颠。

  “白公子来了。”麦穗反应机敏,立马起身迎接,将他引到桌旁坐下,又递上一杯清香四溢的热茶,“白公子慢用,奴婢告退。”

  濯清涟回过神来,才发觉麦穗已经退下,面前坐的便是那日娘亲带回的白衣少年白泽。

  这几日他虽在府中小住,但自己其实并未与之多有交谈,只偶尔在爹爹房中见过几次。

  白泽一向淡然的脸到现在却有些局促,目光只得从少女脸上落去她背后白如雪的梨花。

  “这梨花,开的甚好。”

  他全然忘记自己怀里揣了包药膳,少女疑惑的看着他,却注意到了,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那包药是给我的吗?”

  白泽恍然想起,从怀里拿出递给了她,“这个,这个是濯老爷托人让我给你的,说是十分珍贵。”

  这药膳濯清涟已经吃了八年,里面的配方变来变去也就那么几样,自己都可以针对季节来配,药材也并非名贵稀材,普通药房都有为何有珍贵一说呢。

  她藏着些许疑惑接下,温声谢道:“爹爹有心了,多谢白公子为我走一趟。”

  两人相顾无言,风吹来落了一地‘白雪’。

  白泽看她神色黯然,又回想起每日她似乎都会喝下一碗带有药味儿的汤汁,便开口问:“三小姐……身体不好?”

  濯清涟莞尔一笑:“有一点……”

  若幸运,大概能撑过今年生辰。

  他心思细腻,在这几日中看出全府上下对这位三小姐格外疼惜,又加之府中浓郁香薰下藏着的药味儿,他不由往不好的地方想了去。

  但既然问起她也不过浅浅一答,想必不愿过多阐述,那自己也没深究的道理。

  只是看着她日日沉闷,没有初见时灵动,眼里的光也似乎被春风带走,他也仿佛被感染波及,提不起精神来。

  不知道是谁在他耳边提起过,三小姐看着温婉娴静,其实最爱热闹,格外向往府外的世界。府内画师专攻肖像,三小姐却画的一手好山水。

  “三小姐,可是想出府?”白泽试探性问。

  果不其然,濯清涟的双眸闪了闪,原本身子懒懒倚在桌前,听到他一句话便将背挺了起来。

  “我当然想了!”

  少女双眸却又黯淡了下去,“可是……我不能。”

  自从醒来后,濯清涟算是白泽见到的第一人,可他没有初见时的陌生,反而有久别重逢的熟悉感。

  这种熟悉感令他慢慢道出:“如果三小姐信任我,我可以带你出去,并且……不被老爷夫人发现。”

  濯清涟渐露喜色,笑眼弯弯的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嗯。”白泽认真的点头。

  “那……不能反悔哦。”

  “不反悔。”

  两人像是七八岁的孩童,彼此真诚纯粹,一不小心还有了不想让大人知道的小秘密。

  既答应了要带她出去,白泽便去探了探消息,得知老爷要晚间才回府时,便找了个下棋的由头进了三小姐庭院。

  “准备好了吗?”白泽问。

  濯清涟笑着点头,将一顶鹅黄色的针织帽戴着头上,不知是不是抹了脂粉,双颊粉扑扑的格外可爱。

  白泽朝她靠近,牵起她腕下的袖子。

  “闭眼。”他轻声说。

  濯清涟乖乖的闭上双眼,也不问为什么,满脑子都是热闹的市集。

  袖子好像被人扯了扯,有一股温润的力量从手臂蔓延至了全身,随后便是不断的风吹来,痒痒的,有什么东西落在脸上了。

  “出来了。”

  出来了?

  少女颇为诧异,睁眼一看,他们果然已不在她的庭院中。

  脚下是柔软的草地,头顶便是因风飘落的槐花,槐花树树干粗壮,恰好遮住了他们。

  再往前看才是集市,依稀还听得到小贩的吆喝,孩童之间的打闹嬉笑,各种炸油串儿、敲牛轧糖、爆玉米花的声音。

  “哇……白公子好厉害呀,你是不是神仙啊?”少女发出一声仰慕的赞叹。

  结合着初见他时的场景,不禁让她更加坚定的认为,这位白衣少年就是来自天上的神仙,会发光,会赶跑怪物,动动心思还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白泽低头笑了笑,“神仙怎么可能记不得自己来自哪儿呢,我只是……会点法术罢了。”

  过往,他竟忆不起分毫。

  “没关系。”濯清涟歪着头想了想,“嗯……白公子这么厉害,以前的事总归会慢慢想起来的,现在既然来到了南州城,那便应好好感受一下在南州的生活,天上的日子呆久了,肯定也会像我一直呆在府里一样无味沉闷吧。”

  白泽看着她明亮清澈的双眸,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那我带你去买好吃的,今日银子我带的可多呢。”说着,她便戳了戳腰间鼓鼓的荷包。

  白泽又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濯清涟也跟着笑,想去拉他一起跑过去,手却在半空中停滞了一瞬,后又改变方向朝下拉住他宽松的袖口。

  “那我们快些过去吧。”

  “嗯。”他温柔的垂下眼眸,随她朝热闹的方向奔去。

  她今日穿的较为轻薄,膝下的衣摆迎风飘扬,一层卷着一层,像朵朵盛开的绿牡丹。肩后的三千青丝似流动的云朵滑腻柔软,落了一层阳光更是亮丽,好像根根都在散着润泽的光,让人无法移目。

  如果能忆起过往,那也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头发。

  白泽这样想。

  两人跑进了市集,像只小蜜蜂嗡嗡的转个不停,不多一会儿,手上便拿了好多稀松平常的小玩意儿。

  有裹着辣椒面的炸串儿,有做工简陋的竹蜻蜓,还有掉了一颗珍珠的发簪,这些最是普通,濯清涟却乐不思蜀,乐呵呵的一买就是一打。

  他们出来时午时早过,玩闹了一个时辰后天色便渐渐昏黄,热闹的声音四散,小贩也陆陆续续收摊了。

  白泽却见濯清涟眼中仍有一丝落寞,不禁问:“三小姐可是还有什么东西未买?”

  他一问,濯清涟便低下了头,含了几丝委屈回道:“我想……吃一样东西,心心念念好久了,可是……”可是她怕旁人听了会觉得害怕。

  白泽不懂,又问:“是什么东西?现在还有在卖吗,我去帮你买回来。”

  濯清涟抬起眸来,漂亮的眼睛眨了又眨。

  第一次见到那个东西她便一眼相中,尽管麦穗怕的要命可还是买了许多回府。结果被爹娘看见,登时眉毛都快气歪了,却舍不得说重话,只得哄了又哄,让麦穗再也不要买它了。

  天地良心,濯清涟发誓那是她吃过最好吃、最美妙的食物了。

  可不管是爹娘哥哥还是麦穗,都不喜那个。

  这不禁让濯清涟产生了自我怀疑,难道就她一个人喜欢吃吗?不对啊,商家拿出来卖,自然也有很多人同她一样喜欢的。

  她把这番解释说与娘听,娘亲只是边给她夹蟹肉边温声回道:“乖宝儿,咱们不吃那些无二两肉的东西,这些才是顶顶好补身子的……”

  濯清涟看着碗里一小撮金黄的蟹肉发呆,这不也是无二两肉吗?

  后来,便只要让麦穗偷偷的买了。

  “三小姐?”白泽见她踌躇许久,不知是在考量什么。

  濯清涟眼神顿了顿,心想这人并非濯府中人,又性情温良,就算看见了应该也不会说什么吧。

  她这样想着,便带着白泽去了那家叫“千足膳”的小商铺。

  走了估百步左右,便到了“千足膳”。

  那小商铺老板见了青衣女子会心一笑,熟练拿出纸袋在面前黑乎乎的东西中挑挑拣拣。

  边挑还边说道:“小清涟可是好久没来了,不知是不是老爷夫人管理更加严格了?听说前阵子你还在凌云山失踪了一夜,他们都说啊是被妖怪抓走了,我寻思着小清涟可爱着嘞,就连妖怪看着也定不忍下口……”

  南州百姓大多没有见过濯清涟,每次出行也都是坐马车或是被穿着盔甲的护卫簇拥在内。

  要说唯一见过濯三小姐真容的,那便只有千足膳的小老板了。

  待两人走近商铺,白泽才知道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

  竟是密密麻麻、圆圆滚滚的蚕蛹。

  小老板已经将纸袋装的满满当当,看到小清涟旁还跟了一清冷的白衣少年,还以为是新聘的护卫。

  “谢谢李老板。”

  濯清涟开心的接过纸袋,付了钱后当即便拿出一个蚕蛹往嘴里扔,伴随着咯吱咯吱咬碎蚕壳的声音,她眼里的一丝落寞才终于消散。

  见她身旁护卫似是第一次见,小老板笑呵呵说道:“我家这蚕蛹可是洗的干干净净,盐水煮过才用葱姜爆香炒制出锅,都是新鲜的,您便放心大胆让小清涟吃吧,而且这营养价值高着嘞!”

  白泽不自主吞了吞口水,但并非是觉得美味。

  他知道凡人需要吃五谷杂粮来维持生命,却没有想过这五谷杂粮也包括吃虫子。

  濯清涟吃完一个还想吃第二个,却看见他吞咽的动作还以为他也想吃,当即便从袋里掏出一个黑乎乎、圆滚滚的蚕蛹,递到他嘴边说道:“白公子是不是也想尝一尝?这真的很好吃呀。”

  少女的眼睛闪了闪,白泽却难以张口。

  “是不是,你也挺害怕这东西的……”濯清涟看出他并非喜欢,便又将那蚕蛹放了回去。

  “没有……”

  白泽支支吾吾,可他不喜欢看少女落寞的样子,便似下了重大决心般倒吸一口凉气,一鼓作气从纸袋里掏出一个扔进嘴里。

  温热的外壳已触碰到了口舌,这一瞬他突然想象要是活着的话,定会在他嘴里蠕动那圆滚滚的身子,或是打个滚,或是吐个丝?

  在少女期待的目光下,白泽僵硬的咀嚼着,不过两下后便忍受不了折磨,索性和着口水囫囵吞了下去。

  他吞的又快又急,猛地被呛住咳嗽起来。

  濯清涟赶忙去抚他弓起的脊背,从小老板手里接过温水给他喝下,又心疼又好笑的说:“你偏逞强做什么?练就一身好武功的麦穗也不敢吃它呢,下次可别这样了。”

  喝下温水才缓过来的白泽抿唇一笑,连连点头。

  两人临走之际,小老板还送了两串白色虫子,虫子被炸的焦黄里嫩,濯清涟二话不说先吃为敬,事后还让白泽看有没有有虫子外壳落在嘴上了,要是被爹娘发现他们又该自己生闷气了。

  一顿吃饱喝足之后,白泽才带着濯清涟再次闪现回府。

继续阅读:(4)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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