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契与转赠证明你都收下了,生意哪是这般做的?你还想怎么样?”
周自然摇了摇头,说道:“夫人,你很精明,也很强势,我不得不小心提防,稍等我片刻。”
说着,周自然已是屁股挪动,移到车轿的另一边,掀开幕帘,朝下方看去,遂喊道:“连玉京!”
连玉京闻声抬头,探手接过了周自然递来的地契与转赠证明,继而交给身边的牙侩。
这牙侩是张则文安排的,在长安房屋交易这一行里有些名气,自然不可能看走眼。
只见了他大致扫了一眼,便肯定道:“位址是正确的,官印也没问题。”
周自然趴在轿窗上,闻声便问道:“要是指印是假的呢?”
牙侩笑了笑,只因为他觉得周自然说的话实在可笑,不过念及对方一来不是内行人,又是从别处来长安的,便也理解,当是耐心地解释起来。
“在长安,盖官印不是简单的事情,是要备案的,对官府甚至户部那边来说,就算房屋原主人的指印有假,只要官印是真的,那房屋的转赠或交易便成立。”
连玉京点了点头,他毕竟活得久,对长安律法略通一二,遂从牙侩手中拿回地契与转赠证明,仔细地打量了两番后,便递还周自然。
“放心吧,这牙侩是张臭屁请来的,也称得上是公证人,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周自然接回地契与转赠证明,便又屁股挪动,从怀中取出婚书,递给了窗外的温夫人。
温夫人接过婚书,上下打量一番,手中已是略有颤抖,神情更是难忍欣喜,这可是她多年的记挂,也是宁远侯的心病!
确认婚书无误,她便赶紧收回怀中,看向周自然说道:“今后宁侯府与你再无瓜葛。”
罢了,她已是牵动马缰,从旁离去。
失去了婚书,周自然莫名有种失落的感觉,只是看向手中的地契与转赠证明时,这股失落又瞬间消散,他心中有些激动,也有些兴奋。
听张则文说来,这小明阁虽然比不上权贵府邸,却也是一座两里大宅!
周自然已是展露笑颜,露出一副乐呵呵的模样。
两里啊!遥想自己在桃花镇的周宅,横竖不过十尺地,这可是两里!两里是多少?周自然已经仔细算过,两里等于一千五百尺!
也就是说这座小明阁,等同一百五十间周宅的大小!桃花镇的三分之一地!
这是何等奢华……
听说小明阁里还建有一栋七丈高的藏经楼,尤为气派,兴奋的周自然觉得,裴雪阳多半是冲着这栋藏经楼去的。
八人大轿在长安城最繁华的路段中前行,越发靠近那座住着九宫门人的小明阁。
大唐是个崇尚佛法的地方,寻常百姓家里是找不到道教神像的,更不用说作为大唐京都的长安城,要是在街上看见了一名道士,当会引人侧目。
除了在小明阁附近。
旁人都知道,温宁是九宫门下弟子,这座仙府道门时常都会有同门前来探望温宁,并且长居,久而久之,太后便特意建了一座小明阁,专供温宁同门居住。
所以,在小明阁附近出现道士,是正常的,大概便是温宁的同门,仙府九宫的弟子。
周自然要用婚书换小明阁,宁远侯当然可以同意,但这些九宫弟子可不是好应付的人。
九宫门人,当然都是修士,可寻常修士,不见得能进九宫。
一句概括,九宫弟子,皆是天下才修,是九宫认为具备天赋的,是人间第一流的好胚子。
这些人,多是心高气傲,不易交谈。
连玉京当然明白,宁远侯是想利用这些九宫门生,好让周自然知难而退,彼时非他宁远侯失信,而是周自然没有能力接下小明阁。
他也明白,宁远侯这如意算盘,多半要打不响了。
以周自然金丹境的修为,寻常的九宫弟子当真不用放在眼里,若是有个别出众者,他连玉京动手就是,纵然有不要脸的长辈要不讲道理,那就更好,有借口让周自然将他的修为还回来。
……
威震八方的车轿,在一座两里大宅前落下。
两名看门的青年身穿道袍,凭轿夫的衣着认出了是宁侯府的车轿,便相继上前,本以为会是侯爷或是夫人,甚至是夫妇二人携温宁一同前来亦有可能。
可掀开幕帘的,只有一名穿着旧衫的少年郎。
“呃……公子,你是?”
周自然眼见二人身着白色道袍,样式与崔大同相似,与当初桃花镇里遇见的徐仙子姐姐更似,心中不由生出好感。
再看到大宅里,有一栋高耸的经楼,他当是尽量避免唐突,又不想失了礼数,即摊开地契与转赠证明,笑道:“两位道长好,这小明阁是我的了。”
小明阁位于青龙大街,正是长安东城的主干道,人流密集。而小明阁的对面则是一座长安有名的饭馆,名作颐福楼。
颐福楼的三层处,有间临近大街的包厢里,正端坐俩人。
透过包厢的窗户,他们能把小明阁门前及内院的情况都看得清楚。
靠左一人,四十二的年岁,面相贵气,又隐有一股官家威严,当是宁远侯。
坐宁远侯对面的人,年纪二十有三,称不上长得玉树临风,却也算仪表堂堂,一袭蓝白相间的道衣在身,更显高雅,叫人不敢轻看。
“侯爷,便是这个少年了罢?”
“是,我为大局着想,只能先将地契与转赠证明交于他,好把婚书换下来先,往后的事情,就拜托你跟徐仙子了。”
“徐师妹脾性沉静,向来不爱理俗事,就交给我吧。”
“钟贤侄也无须忌讳,这小明阁是太后为你们九宫门人所建,若是你们不让出来,太后娘娘又没发话,地契与转赠证明亦未必作数。而娘娘……是不可能替这少年说话的。”
“恩……不管如何,毕竟涉及灵玉师弟与温宁师妹的婚姻大事,我自当竭力办好。”
话落之际,他扬了扬下巴,宁远侯探眼望去,便见小明阁的内院中有几道身影正往大门而去。
……
和熙的阳光洒进了长安城,穿插在树柳之间,普照在众生之上。
玄武大街人山人海,多是来往于大理寺做早课的虔诚佛教徒。
相较于玄武大街而言,清晨的青龙大街虽然不及人多,可声音喧哗却更胜一筹。
大都是为生活奔波的俗人,早早忙碌,准备开始营生。
佛说,人的眼睛里一旦充满了欲望,所见皆是尘埃。
这话大概是有一定道理的,这些忙碌的人们并没有注意到,小明阁门前停了一架八人大轿,或是他们注意到了,只是没有那个闲杂心思去看贵人的热闹。
周自然看着来往行人,皆是匆匆神色,不由有些费解。照他看来,比起桃花镇,长安城该是更幸福繁华的地方,无论是在宁侯府,或是张府,他所见也是如此。
可这青龙大街上的人,却似乎活得很累。
这些人,大概还没有桃花镇里的人要幸福,就是想在人群中找一张笑脸,当也不易。
古怪的心思在周自然脑海中生起,也同样在负责看门的九宫弟子心中盘旋。
与周自然眼中的众生不同,这名看门的九宫弟子,眼里只有周自然,以及不善。
周自然手持的是小明阁的地契、转赠证明,按他所说,宁远侯已经将小明阁转让。
看门的九宫弟子是不信的,尽管周自然地契在手,转赠证明所盖官印也无误,可他不信宁远侯会无端将小明阁送给这样一个少年。
少年凭什么?再有,小明阁虽说是宁远侯名下,可这个地方是大唐太后为自己这些九宫门人所建,宁远侯怎敢私下将之赠与少年?
难不成这少年跟太后娘娘有什么瓜葛?如此更不可能,少年穿戴虽是整洁,可一身衣衫很旧,全身更无光鲜处,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寻常贫孩子。
约又半晌过去。
大门后传来动静,看门的弟子急忙回身,见着来人赶紧行礼。
“王师兄!”
来人十七八岁,一身干净白衫下,体肤也如徐仙子那般雪白无暇,当是生活在仙府山境,长年吞吐纯洁浩然气所致,瞧他眉宇凝起,一双眼睛更具傲意,脸色已为不善。
王怀京朝看门弟子点了点头,问道:“就是他?”
周自然见来人朝自己看来,便收回思绪,拱手道:“这位师兄……”
然而话未说完,却被王怀京打断:“师兄?师什么兄?哪门子师兄?”
周自然已是察觉对方来意不善,只是想到自己毕竟是来收走别人住所的,便也理解。
于是不卑不亢地答道:“家师裴雪阳,孟尝是我师伯,师伯娘是九宫门人,算来,我当喊你一声师兄的。”
王怀京轻声一笑,笑中带有三分凉薄、七分不屑。
“裴雪阳?是谁?”
不仅王怀京,便是随行的几位同门亦是面面相觑,皆显露笑意。
裴雪阳行事低调,其名号在小一辈的耳中倒是默默无闻。
可孟尝何许人也?那可是天下最能打的胖子,还是丹霞峰首座的丈夫,九宫弟子谁人不知,但王怀京不认为周自然所言属实,所谓裴雪阳,只怕是随意捏造个名字,想要套套近乎,以糊弄过去。
“……师傅是孟尝师伯的师妹,你们作为九宫弟子,怎会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