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厉害？”
“恩，从桃花镇出来的十个人，齐氏兄弟当然不会是最出色的，却是如今混得最好的，只因为他们背后有这位齐大人在。你以后既然要久居长安，当是尽量别与齐家兄弟见面，以免起了冲突，若真出了事情，你来找我，我尽量想办法替你周旋。”
“多谢姚大哥了。”
“谢什么，我还谢你跟李誉当年的放过之恩呢。”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而姚翩洲也言尽于此，他今日尚有公务要处理，因为周自然的出现已是延误许久，再耽搁不得，便起身要告辞。
周自然与张则文一路将他送到张府大门前，相互作别后，二人并肩往闲院走去。
“师傅，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当初见你**长孙靖雪，我便觉你胆大妄为，可这些时日来我自认更深入地了解你了，只觉你应该挺老实，没想从前又那般调皮。”
“人是会变的嘛。”
周自然答得随意，心中却陷入了沉思，作以回想，自己离开桃花镇后，当真是变了许多，不过大致都能追溯原因。
变化最明显的是，他话少了很多，因为近来他遇见的事情，大抵都是未曾见识过的，没办法搭话。
也因为了身边没有了李誉、陶正那些老朋友，与生疏的又不想聊太深，现在还好，有个周可人，有个张则文，连玉京还在考虑之中……
不过如今他张口闭口便直呼连玉京的名字，如此看来，他心里多半已经接纳了这个人的。
至于竹子，她倒是个本来就话少的姑娘，而且她从始至终似乎并没有把周自然当作朋友，而是把他当做跟周可人一样，都是需要侍奉的主子。
想起这个体肤比如今的自己更黑的姐姐，周自然便觉有些无奈。
像张则文、连玉京，甚至于公孙少壁这些人，都是周自然考虑要不要把他们当朋友的。
反是这个曾以身犯险救了他一命的竹子姐姐，周自然一心想把她当成朋友，可对方却似乎半点没有要当他朋友的意思。
再想到今早时候，那个对竹子有想法的异族少年，周自然长舒一口气，这或许是个机会，更了解竹子的机会。
晚膳已过，裴雪阳不知从何处找来了几则书卷，只是对内容似乎不太满意，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周可人追问周自然许多桃花镇往事，听自家然哥儿说来，更是细致，不觉已夜深，便被竹子带回房中作以洗漱，准备睡觉。
张则文却是早早离开了，声称三日之内要找到心湖。
连玉京回了客房，倚在窗边，看似百无聊赖，实则正在观察，既在观察看书的裴雪阳，也在观察送走周可人后独自在修炼的周自然。
今夜他从姚翩州的口中听说了很多事情，比如周自然出自桃花镇，桃花镇有个照看他的私塾先生叫陆清风，还有个不着边际的年轻道人。
……
一套熟练的太极拳后，是更加灵活的乾坤剑。
三轮练罢。
周可人看来已是睡去，竹子推开房门，径直走到周自然面前，继而看向连玉京。
周自然已是收起了剑势，连玉京也收敛思绪，朝着俩人抛了个媚眼，俨然一副“我理解”的神情，而后更是识趣地关上了窗户。
至于在厅堂中看书的裴雪阳，不是竹子与周自然可以指使的，便不作理会。
二人走到小院的凉亭下，夜色静谧，唯有虫蝉与风在争吵罢了。
竹子从怀中取出一本泛黄的旧典，放在凉亭里的茶桌上，透过月芒，封面的三个大字清晰显露。
周自然既熟悉也陌生。
熟悉是因为，凭着字体的走势及笔划，他大概看得出来这三个字是“无想剑”。
陌生是因为，这三个字与他所认知的无想剑又有区别。
“这是扶桑文字。”
“哦！那人抓你，是为了这本《无想剑》？”
“是。”
众所周知，大唐的迎送礼制中，有个最高规格的九重台。
九重台，又称作九人扶龙，即是八人共抬大轿，一人在前领路。举国上下，唯有陛下可享此礼遇。
《唐国·律礼》所记，九重台唯圣人陛下专享，概下皆无禁忌。
概下，皆无禁忌。
九重台往下，是威震八方，即八人共抬大轿。
说是皆无禁忌，可谁又敢轻易承受如此礼遇？
曾也有人立下不世之功，或深得圣人抬爱，得以享此殊荣，可纵观大唐立国三百年，不过几人尔尔，这百年之内，更只有温宁一人。
彼时，正是她以十四岁的年纪结出金丹，举国震惊之际，太后与陛下更是喜出望外，即下圣旨，以威震八方的规格将温宁迎接入宫。
四人抬轿是常规，再有权势增至六人大轿已是了不得，若是没有陛下或太后的旨谕，谁又会傻到真要去尝试一把威震八方？
这是不是代表，你认为自己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此可要得罪多少人？
这是不是代表，你对陛下有了不该有的想法？威震八方都尝试了，九重台还远吗？
官场向来最玄妙，帝皇心思更难猜，有些事情，没有告诉你不许做，并不是代表你就可以去做，如果连这一点都看不透，在遍地荆棘的官场中，是走不下去的。
是以，虽无明文，八人抬轿却始终是禁忌，若是没有皇室圣谕，谁又敢犯这忌讳？
今日，宁侯府便犯了这忌讳。
当听闻，宁侯侯府的门前有八人抬起了那架奢华大轿时，长安城里可谓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各座府宅窃窃私语，皆拭目以待，甚至连皇宫里也有人关注起这件事来。
张斗金闻听那座八人大轿停在自家门口，更是吓了一惊，正待他出门要作以询问时，却见那个一袭旧衫的少年走入了轿中。
张则文用肩膀推了推张斗金，嬉皮笑脸地说道：“怎么样老爹，我这师傅牛气吧？”
张斗金眼皮跳了跳，若是寻常时候，他当要勒令自家儿子必须与这个周自然划清界限的，纵然儿子千般不愿，也要将他关在府中，不得与之再见。
可昨夜里，赵贺梁却和他说了从卧龙山归来途中，所发生的的一些事情，张则文的老侍从也说了一些情况，比如周自然身上带着一封婚书。
又想起，府里那处小院中住着的女道人——是裴雪阳。
再念及，自家不成器的败家儿向来不喜修行，他想了千百种办法亦无可奈何，岂料这才刚认识周自然，竟然就破天荒地说要觅心湖。
如此，这张财神倒起了别样心思，严谨的神情迅速缓和，转眼便笑得跟弥勒佛似的，直拍着张则文的肩膀。
赞道：“这个师傅挑得好，你即日起便随赵管家做事，我不遗余力……呸，不遗财力，也要保你三日之内找到心湖！”
张则文嘿嘿一笑，弯腰拱手道：“如此，多谢张财神爷了！”
……
……
八人大轿，在暗地里已是引起了不小的动静，可处于轿内的周自然却不晓个中明细，只觉心中畅快。
一来，叫那眼比天高的温夫人放下了架子。
二来，如此基本可以确定用，婚书换一座小明阁看来不成问题。
期间，一旁传来敲击声。
周自然掀开幕帘，便见温夫人骑着一匹白马，在旁同行。
比起昨日，她的脸色要温和许多，周自然当然知道这是装出来的，可看在眼里，更觉舒坦，见对方抬起手来，便将手伸进怀中，只是略作思量，却又收了出来。
温夫人平和的脸色顿时沉了些许，低声道：“我已如你所愿，用我府中最高规格的礼遇来迎接你去小明阁，你还要怎样？”
从这话听来，温夫人便存着坏心思。
从周自然昨日的表现看来，她已是认为这个少年心机颇深，所以她说的是用宁侯府最高规格的礼遇，而非大唐仅次于陛下的礼遇，便是担心会被周自然听出端倪。
以威震八方将周自然迎到小明阁，会引发何等祸事？
温夫人与宁远侯都心知肚明，只是在夫妻二人看来，这都无关紧要，他们只想拿回婚书，如果顺便能让这个少年闭嘴，当然是最好的。
至于如何闭嘴？方法有很多，可以软禁，可以威胁，可以利诱，但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是抹杀。
宁远侯夫妇，打的是哪个主意？没人知道，周自然更不清楚，他如今的顾虑是，若马上就将婚书交了，这温夫人会不会反悔？
自己可没处说理去。
“房契呢？”
温夫人随和的脸色当即变了变，目光精明地看着周自然，说道：“我就知道你这小孩城府极深，果然不简单。”
说着，温夫人已从袖中取出两张盖有官印与指印的纸张，一张已泛黄，一张很新净。
“这是地契与转赠书，你只需按下指印便可。”
瞧见温夫人趾高气扬的模样，周自然顿时皱了皱眉，疑惑道：“你这般语气与我说话，就不怕我反悔？”
温夫人心中一沉，脸色却不愿退让，肃穆道：“一切都是按你想法，你还想怎么样？”
周自然挠了挠下巴，细想若是事成，也没必要徒生事端，毕竟对方背景不浅，也不好得罪。
他伸手接过小明阁的地契与转赠证明，仔细端详了每个字每句话后，便从怀里取出了婚书。
温夫人秀眉一挑，脸色微微有了变化，想来对方只是一个乡下来的贫少年，凭一纸婚书竟就害她这样费尽周折，甚至如今万般紧张，不由心头生恨，更是恼羞成怒。
只是她已见识过这少年的利害，个中情绪当然不会轻易展露，只凝出一个和气的脸色，再微微抬手，迎向对方递来的婚书。
不过寸许。
她的手距离婚书不过寸许，少年却忽然将婚书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