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一抹鱼肚白之后，是日出东方，赤霞满天。
竹子蹑手蹑脚地翻身下床，生怕惊醒旁边的周可人。
她小心翼翼地拉开船室的门，悄然走出甲板，绕着围栏走了一圈，目光四扫，正警惕地观察着周边海域，所幸并没有发现可疑船只，心中不由放松许多。
船仆大抵睡去了，只有个别看岗的在看了她一眼后，也没多说什么。
正扫视着船上的情况，忽然发现船头处的甲板上，正并排坐着两道身影，似乎都在打坐，她脸上神情几番变幻，最终还是走回了船室。
与此同时，张则文也睁开了惺忪的双眼，发现船室里除了几名侍婢以外，还多了一道身影，顿时皱了皱眉。
“怎么了？”
“公子爷，两百里外有三艘快船，始终跟着咱们。”
“咱们这是回长安，同道也正常。”
“公子爷，咱们的船体积比较大，只能绕远路走，那三艘快船体积小，完全可以跑另外几条水路，没必要绕这个大弯。而且他们一直控制着速度，与我们保持距离。”
“是什么来路？”
“凭服饰看，是阴阳家的人。”
……
……
周自然的心湖，不止于心湖。
它有一座湖，湖下有光源，还有千年蛟，岸边是青青草地，种有一棵桃枝，此时结了一朵花瓣，桃枝前是桃木剑，有气意萦绕。
只凭四周的环境，一眼望去，他是颇为熟悉的，与桃花镇后山那湖泊附近差不几，不同的是，他只能看到方圆三丈的青青草地，而三丈外的景象，却只有阴影。
他也曾尝试过踏入阴影中，可每次只要他的身体接触到阴影，便会豁然惊醒，并且短时间内神识无法再接触心湖。
而裴雪阳则明言，他体内的是小天地，而非普通修士的心湖。
千年蛟的脑袋躺在岸边，明明有呼吸，可又全无生机，在旁有两道身影，除了小天地中的周自然，便是唯一能进入此处的外来客——裴雪阳。
她负手在后，拿的是一则书卷。
“拜不拜师，我是无所谓的，不过你要愿意喊一声师傅，倒也让我舒坦。”
“外公跟我说过，你是个妙人，如果我能拜你为师，当是最好。”
“陆清风？”
“是。”
“他倒是有眼光。”
“那就……师傅？”
“恩。”
裴雪阳搀起跪倒在地的周自然，对于拜师之礼似乎毫不看重，只看向千年蛟的脑袋，问道：“你可知道它的来历？”
周自然摇了摇头，答道：“我只知它是一份灵运，是一位道士让一位姑娘给我讨来的，而它曾在此……或者说在桃花后山的山湖渡劫，但好像失败了。”
“它的前身，是一头东海老龙，被蓬莱祖师重创，以一丝残魂逃到桃花洞天的山湖中，历千年修行，想要重塑龙身，如你所言它失败了，桃花山灵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以灵运的形态给它留下了一丝生机。”
“桃花山灵？师傅是说小光头？含光寺的灵觉住持？”
“恩。”
“……”
“我猜，不管是那道士还是桃花山灵，他们大概都跟紫霞一样，希望你能借此重筑桃花洞天。”
“呃？紫霞？重筑桃花洞天？”
裴雪阳指向岸边的桃枝，问道：“知道它怎么来的吗？”
周自然想了想，答道：“在我离开桃花镇之前，曾有一朵花瓣落入了衣襟，当时也没在意，后来经过细想，应该是掉落这里来了。”
裴雪阳点了点头，竟是抬手拍了拍蛟首，而道：“对你来说，这老蛟龙目前还是有好处的，你应该注意到了，老蛟龙在呼吸，它的呼吸，便是你的吐纳。纵然是山上仙门的修士，一日吐纳三五个时辰已是了不得，可因为老蛟龙的缘故，你的呼吸便是吐纳，可以说你一日十二个时辰，都在吐纳浩然气，你现在能拥有媲美金丹境初期修为，离不开这头老蛟龙的呼吸。”
周自然此前也有过相似怀疑，眼下得到裴雪阳的说明，当是恍然大悟。
“但福祸尚且未知，因为你在吐纳，老蛟龙也在吐纳，如此下去，终有一日它会醒来的，若是处置不当，以它的能力，毁掉你这片小天地也非难事。”
“什么！那怎么办？”
周自然大吃一惊，却是未想过还有这样的后果。
裴雪阳摸着蛟首，合上了眼睛，似乎在感受着什么，概是半响之后，就听她说道：“你大概还有五年的时间，这五年，你需要在这片小天地筑出云海，对寻常修士来说，即是元婴圆满之境，若是没有成功，你就盼着它是个好说话的主吧。”
周自然心中当即有了盘算，他踏入修炼不过半年不到，便已踏入金丹之境，那这个元婴圆满，应该不难才是。
裴雪阳显然看出了他的心思，目中虽有可笑之意，嘴上却没去打击。这头老蛟龙对周自然的帮助，最显著的阶段明显已经过去了，金丹之前的修炼，主看吐纳勤奋，环环相扣，最后再抓住一个契机，便可踏入金丹。
可金丹境之后的修炼，勤奋当然还是基础，然而初期、中期、后期，每突破一个阶段，都并非勤奋吐纳可以办到的，每个阶段都得抓住一个契机，这其中，战斗是最容易扣住突破契机的。
是以，往后下来，尽管周自然为了周可人不会轻易去冒险，可裴雪阳却也不会让他错过任何一个战斗的机会。
念及往后的事情，裴雪阳似乎觉得好玩，目中罕见地露出一丝趣意，继而抬步往桃枝走去。
“这头老蛟龙，你暂且无须去管它。”
周自然闻声应是，提步跟着裴雪阳走到桃枝前，问道：“师傅，你刚才说小光头希望我重筑桃花洞天是怎么回事？紫霞又是谁？”
裴雪阳难得地笑了起来，笑得很浅，可这张算不得绝美的脸，笑起来，却是尤为好看。
“她才是真正的妙人。桃花洞天的气运在枯竭前，老桃花树留出了三份气运，一份给了碗糕铺子的丫头，一份给了白狐，一份给了紫霞。白狐将她的气运留给了陈氏长子，而紫霞将她的气运留给了你，就是这片桃花。”
见周自然听得云里雾里，裴雪阳便收起笑意，改口说道：“世人修行，多以觅心湖、开府穴、炼气河、结金丹、诞元婴、筑丹室为阶段，纵然在丹室悟道，挤入天下大师之列，亦只能在体内筑起一座浩然洞府而已，你可知道为什么？”
周自然更是茫然，反问道：“修士修行，不正是如此吗？”
裴雪阳摇了摇头，告诫道：“永远不要以你的认知去看待这个世界，你听说过上神吗？东皇太一、云中君、大司命、少司命……”
周自然脸色一紧，想起了黄山十丈浅滩里，那个轻易斩杀了狮子猿与金丝猿的人，不由神色黯然地点了点头。
裴雪阳继续说道：“上神是存在的，只是那个时代离我们太遥远了，而世人的修炼，不过是前人管中规豹，以人力去窥探神力所获得的修行方法而已，所以，并非修行就是如此，而是世人的修行只能如此。”
说到这里，裴雪阳话锋一转，而道：“但是，譬如那位被称为剑道之祖的陈忘川，世人只传他心湖养剑，却不知养剑的是一片小天地。譬如紫霞，譬如那位澹台府的老仆，譬如澹台紫，譬如你，所修炼的方法都与世人不同，你们可以在体内构筑一片小天地，这才是最正统的修行之法。”
对于这番话，周自然却意外地容易理解，并且突然想到了某些东西。
他迟疑半响，才问道：“那洞天福地……跟上神修炼的小天地……可是有什么关联？”
裴雪阳点了点头，目中有赞赏之色，而道：“你确实有些慧根。浩然天下有很多洞天福地，可洞天福地为何灵气充沛？洞天福地到底是怎么来的？你所想不错，天下间所有洞天福地，都是上神陨落后，体内的小天地所化，每一座洞天福地，都代表着一个已经陨落的上神。”
周自然沉思良久，以上种种他大致可以理解，包括老钱体内也如他这样拥有小天地，这也说明了老钱并非寻常人物，难怪当初能告知他许多秘闻。
只是他眼下所想，却是另外的事情：“重筑桃花洞天又是怎么回事？”
裴雪阳指向桃枝，答道：“你的这片桃花，陈氏长子身上那片，碗糕铺子的丫头那片，都是重筑桃花洞天的关键，只要你们三人体内的小天地足以承载桃花的气运，灵力足够将桃枝培养成桃树，那桃花洞天便能重塑。“
周自然并没有去问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生于桃花洞天，如果有机会重塑气运，本就有责任去这样做。
裴雪阳继续说道：“至于紫霞，她与你一样，都是生于桃花洞天的人，只不过她比你聪明得多，不。她比世人都聪明得多，一座桃花洞天是囚她不住的，浩然天下也不行，所以，她想去天外天。”
周自然眼睛顿时一亮，急道：“她成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