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长安城的繁华,是周自然无法去想象的,他毕竟出于桃花小镇,纵然不算穷乡僻壤,也与外界隔离。
是以,对于长安的向往,他并不会有多大的追求,更多的是安稳,潜修,求平安。
娘亲的下落,父亲的旧事,自己的身世,这些他当然是好奇的,他也明白,宁侯府或许是一个契机,但经过这些日子的经历,他更明白的是——得实力足够,才有与旁人交谈的能力。
所幸,长安之行,认识了张则文这个朋友,虽然对方一口一个师傅地喊着,周自然也每天传他太极拳法,但对周自然而言,张则文个性活泼,为人不错,当是一个值得深交的朋友,而非自己的弟子。
裴雪阳是个良师,与陆清风、祁平川、年轻道人不同的是,她通常都不会说什么大道理,反是手把手教周自然如何做。
比如对于周自然的小天地,她便是十分不满,直言浪费,这些天里,她每日都会花费许多时间在小天地中,包括那次将老蛟龙的脑袋放到桃木剑前。
此后,又大改岸边青草地的地势,以心湖为中央,方圆草地越往外去,地势便被改得越低,而后再让周自然每夜调动灵力,让心湖的水溢出,顺流四周。
裴雪阳说得很明白,此乃植林布局——只要岸上长出树木,根茎朝阴影处蔓延,便能加快小天地的构筑,而周自然如果不这样做,就只能等着桃枝的根茎蔓延过去。
二者所需时间,当不可同语。
至于三才归一,引磅礴剑气已是极致,根本没办法将剑气凝形,因为体量太大,以周自然目前的神识精神力,是无法无法细致驾驭的,他也尝试过压制剑气的体量,可压制与没压制的体量,也只能用聊胜于无来形容。
从公孙少壁那里学来的一招,周自然凭着裴雪阳的分析解说,便取了个御气为笼的剑术名字,只凭借三才归一所引剑气,是能达到防御、囚困、攻击三面一体的剑气之术,连裴雪阳亦给了个可圈可点的评价。
而从陈忘川剑镇白猿中依样画葫芦的一招“引龙出剑”,更是得到了裴雪阳的高度肯定,直言此术潜力极大,是周自然现阶段应该多想多练的一招。
如此,无惊无险地过了七日,让周自然有些高兴的是,他时常会看见一只黄鸟儿盘旋在附近,虽不曾近身,但这样一来,他反而会觉得这只鸟儿从来没有离开过。
时近午间,张氏船舫已是刻意缓下了速度,周自然牵着周可人走上船头的甲板,竹子随后,探眼望去,已是透过两岸崇山,看见了中间的停渡码头。
“论天下兵力强盛,自然是大秦一枝独秀,可我们大唐能与秦国分庭抗礼,当然也有所依仗。长安临靠灵海,可直接出渡观海,通达各地,称得上是天下漕运的枢纽,借此,我们大唐商人各处贸易往来,与诸多势力都形成了或直接或间接的利益关系,是以大秦再不敢轻易对我们下手,否则便要得罪太多人了。”
听张则文娓娓道来,周自然并不觉浮夸,眼看码头上人烟稠密,附近海面又商船密集,足以信服。
船舫距离码头,大概还有半百里的水路,可周围船只极多,纵然有官府的海差在其中疏通,一时却也堵塞,难以再进。
张则文皱起眉头,四处张望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灵海码头何其重要,怎会出现阻塞的情况?”
一旁老侍从笑着答道:“公子爷许是忘了,老爷前些时日寄来书院的信中就提及,袁天师代陛下前往西海,已经成功疏通了西海诸国的关系,我们大唐日渐繁荣,现如今西海外许多势力都开始往来贸易,北岸的码头又尚未竣工,这南岸自然就容易阻塞了。”
张则文在张望四周,四周的人也在看向张则文,有见识的人都已经认出,这是张财神家的船舫,难免纷纷侧目,看向那个站在船头的公子哥,却见他与一少年勾肩搭背,不由掀起一阵议论。
而初来长安的人,只觉得这艘船舫体积惊人,不知是哪家豪门,可不能轻易得罪。
寻常人的心思,自然是这样。
可偏偏会出现一些不寻常的人。
“那是……野之竹!”
“什么?”
“哪里!”
“好哇,竟然逃来了长安!”
“宗近大人,别冲动!”
……
……
一声响动下,张氏船舫的护栏上已经落下一个少年,只是他也就止步于此,因为还未待他跳下甲板,前方立即出现了七个人,同时拦住进路。
少年双眼微缩,前方七人故意隐隐散着气势,竟都是金丹境的修士,看来这艘船并不简单。
而如此一来,不远处站在船头的几人也纷纷回望,当竹子看见那少年身影时,脸色更是一变,下意识便往周自然身后躲去。
“野之竹!你私自逃离道场本已是死罪,还敢盗取《无想剑》,跟我回去受罚吧!”
此时的竹子,躲在周自然的侧后方,因而在张则文看来,那少年显然是看向周自然的,便疑惑问道:“你朋友?说的什么鸟语?”
“公子爷,似乎是从那艘船来的。”
张则文顺着老侍从所指方向看去,见得船上标志,不由一愣,而道:“扶桑国的人……我说师傅,你怎么认识扶桑人?”
周自然当也是一脸茫然,答道:“我不认识他。”
那少年耳听二人对话,便一改方言,用不太流利的中土官话对周自然说道:“我要找的是你背后那个人。”
周自然这才发现竹子不知何时竟站到了自己身后,不由眉宇一紧,眼看对方来者不善,便问道:“仇家吗?”
竹子点了点头,看向周自然已是显露出惧怕的神情。
周自然有些意外,哪怕当时在黄山面对司马温文以及公孙少壁,竹子都是迎难而上的,从来不见她有过胆怯的时候。
“他很能打?再怎么看年岁也跟我差不多?”
虽说周自然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的自负,可事实是他以十六岁的年纪踏入金丹之境,确实算得上一流的苗子,连许多宗门子弟亦望尘莫及。
那个少年看起来当也是十五六岁的模样,只是穿着打扮上要精致许多罢了。
竹子摇了摇头,说道:“公子,我不怕他,我只是怕他背后还有人跟着……”
周自然想起了老钱,也想起了赵管家,像澹台紫与张则文这样的权贵子弟,出门似乎总有强悍的随从,那眼前那个少年看来背景也不简单。
他虽然不是什么名家世族,可他有个师傅,有个很厉害的师傅,现在还多了个陪从,曾经是六品大师的陪从。
他将竹子彻底拦到身后,往前踏出一步,大有袒护之意。
他不想惹事,早从离开卧龙山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了,安稳、潜修,是这趟长安之行的重中之重,可他也不怕事。
竹子曾在黄山之上,为他死战,仅此一点,周自然便不会弃她不顾,她与周可人一样,都是周自然想要去保护的人。
见状,那少年脸色顿显阴沉,已是站起身来,手抚腰间悬刀。
周自然莫名便想到了某位姑娘。
张则文皱眉之间,忽而脸色一变,变得饶有兴致起来,挥着手说道:“你们几个退下,别打扰我师傅打架。”
七名金丹境的扈从闻声而退,倒是周自然有些犯怵,疑惑道:“几个意思?”
张则文低声答道:“师傅,咱师公跟我说了,要有让你打架的机会,令我不得干扰!”
“……”
“师傅别怕,我看他年纪跟你差不多,多半不会是你的对手,要是情况有变,赵管家跟师公都在船上,稳!”
罢了,张则文便竖起个大拇指。
那少年眼见七名金丹境的修士退去,又见张则文与周自然挤眉弄眼,心中不由有些气愤,掐着一口不太流利的中土官话,而道:“是要跟我打一架,我打赢了就可以带她走是吗?”
也不等周自然作答,他下步间已踏上甲板,快步走向周自然,继续道:“我叫伊藤宗近,出自扶桑伊藤道场,赐教!”
说完,他在周自然丈外地停了下来,趴身弓腰,双脚迈的很开,右手抚刀鞘,左手握刀柄,目光如鹰狼,直盯着周自然。
老侍从眼眉一挑,说道:“伊藤一刀斋,周公子小心,伊藤道场的人都擅长单刀作战,而且看他架势,所使怕是拔刀术,乃伊藤本家子弟方所识得的招式。”
周自然将周可人的手转交给竹子,期间问道:“前辈,这拔刀术可有什么说法?”
老侍从呵呵一笑,他早就知道周自然不是莽撞之人,便会意答道:“拔刀术的重心,在于瞬间拔刀,一击得胜,公子对上他,不妨试试多逼他对招,别给他收刀回鞘的机会,因为拔刀术的精髓,是拔刀的瞬间。”
老侍从的声音越来越低,周自然也离伊藤宗近越来越近。
“所以他拔刀的瞬间,他的第一招,公子千万小心。”
周自然背着的桃木剑,并没有拿出来,而是走出马步,双手抬起,摆出了太极拳的架势。
“你不用武器?”
“来吧。”
“哼,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