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海之主的离开,让场间众人都放松许多。
赵管家双手起诀,四下便有磅礴气流涌动,片刻间而将船身抚稳,缓慢前行。
在确认四处已没了危险后,他回首相看,却不见张则文踪影,当即往裴雪阳走去,温和笑道:“只知孟尝是天下间最能打的胖子,未想他这个师妹也有此等神通,当真叫小老儿大开眼界。”
裴雪阳以礼点头,却未过多客套,只是平淡道:“我希望今日之事不要外传。”
赵管家银眉一挑,已是明白对方不愿张扬,便点头道:“放心,此行看护都是小老儿门生,那些未通修行的仆婢都藏于船舱,未曾见得。小老儿得将公子爷追回来,就先告辞。”
不等裴雪阳回应,赵管家已一步踏起,给船舱旁的老侍从使了个眼色,便脚踩灵气,往张则文方向远飞而去。
老侍从自然会意,赵管家是尊重裴雪阳,这才让他检查一番,莫要让船舱里的仆婢知晓此间细节,再有便是将阴阳家的人给处理掉。
他正准备往船舱去,却听那边的裴雪阳呼喊了一声。
“这些人也麻烦你了。”
老侍从闻声望去,却见裴雪阳正看着连京房身后那些阴阳家修士——这些人全都没了意识。
他长眉一挑,心思却更深。
老侍从修炼念术秘法,有让人失去短暂记忆的奇效,是以赵管家才会许他眼色,让他检查船舱,莫要让家中仆婢知晓今日之事。
可这裴雪阳又是从何处看出门道?须知他修炼这门秘法,张府上下除了赵管家,也不过自家老爷通晓。
看裴雪阳的意思,是不打算将阴阳家一众修士杀掉,否则何必要他帮忙抹去记忆?
由此,老侍从难免对裴雪阳多了几分敬意。对强者而言,保守秘密的最简单方法,便是将知晓秘密的人杀掉,何况这些还是敌人……可裴雪阳并没有这个想法,对于实力强悍的人来说,尊重生命,是很难得的品质。
他笑着点了点头,却又看向连京房,目露为难,只因所修念术,与阴阳家控人心智的秘法差不几,都只能对修为比自身低下的人施展,而连京房的修为比他高,要想抹去对方的记忆,他却是办不到。
裴雪阳从周自然手中拿回书卷,而道:“此人不用管。”
老侍从点了点头,再不多言,先进船舱检查一番,再去处理阴阳家一众修士。
却是连京房皱起双眉,此时的他已是缓了过来,到底是六品大师,也活了小七十年,纵然今日阴沟里翻船,心境却恢复得极快。
他闻听裴雪阳的话,思量半响,仍是不解,干脆说道:“败便败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裴雪阳理了理略有凌乱的道袍,而道:“他抹不去你的记忆,我也不想杀人,又不想今日的事情外传……你就别离开了。”
连京房脸色当即一变,眼珠子已是滴溜溜地转,他话是说得满,可真要他死?却是不情愿,然而就算自己全盛时期,也不是裴雪阳的对手,更别说如今体内修为不稳。
难不成真要交待在这了?
忽而,他只觉一道狂风自身后吹来,其间所含巨力直将他往前推,目转时,只见裴雪阳朝他起了两指剑诀,当是紧闭双眼,不敢再看。
“饶命!”
生死之际,到底是放下了颜面。
……
连京房悄悄睁开左眼,却发现裴雪阳只抓住了他的衣襟,并未下杀手。
他长吐一口气,然而还未放松下来,便觉体内修为大跌,满目震惊下,只见裴雪阳从他身体里取出了一圈细微黑芒。
“你要干什么?”
裴雪阳以双指夹住黑芒,而后点向周自然眉心。
周自然目睹一场大战,又见着了观海之主的强悍,对师傅的实力已是倍感惊喜,此时尚未回过神来,眉心便传来一股刺痛,直落体内小天地,转瞬又没了知觉。
“呃……师傅,这、这是?”
裴雪阳并未回答周自然,只看向脸色虚弱了许多的连京房,而道:“花七日时间静修,你伤势基本可以恢复,但此后修为只有金丹境圆满。”
连京房纵然虚弱,却也怒意尽显,骂道:“你夺我修为,放在这小孩儿身上又是何意?我修的是鬼道,对他没有丝毫益处,说不得还害了他!你……”
裴雪阳脸色微寒,一句“聒噪”道出,连京房虽是不满,却再不敢多言。
“此去长安,多有风波,我不愿抛头露脸,你且作为我徒儿的陪从,护他周全。”
“啊?喂,我是败给你了不错,可我好歹也是一名六品大师,你让我给这小孩儿当陪侍?你不愿抛头露脸,我就愿……”
话未说完,连京房再次败给了裴雪阳目中的寒意,嘴巴不提,心中却骂个不停。
裴雪阳冷淡地说道:“好歹也是七十岁的人了,稳重些。”
“你……呃,这、这、这、这个,这个小孩儿也挺有意思,潜力很大,恩,对,潜力大,我、我、我本就打算收他为徒,既然没这个福分了,就、就陪他戏耍戏耍,当是无妨,无妨……”
裴雪阳看向周自然,说道:“他的修为如今在你体内,晚些时候我教你方法,可以将这修为还给他,日后若是遇到危险,你可以适当考虑让他恢复多少功力,六品大师,在长安也算上得了台面。”
眼看周自然默默点头后,又看向了他,连京房腹诽不停,脸上却只能赔笑,想着到底是个小孩儿,日后必然能寻个机会,把修为都给骗回来!
此间话了,裴雪阳便不再多言,当先往船舫去。
周可人已是急冲冲跑来,嘴里喊道:“道长师傅真厉害!”身子却径直蹦到周自然身边,牵过他的手说道:“然哥儿更厉害!”
却见周自然脸上一阵痛苦之色,周可人这才注意到自己不小心碰到了他的灼伤处,急忙松开手,而致歉道:“对不住对不住然哥儿对不住,我、我不是故意的……”
周自然几番强忍,总归挤出一张笑脸,牵过周可人的手而道:“无碍,不是什么重伤。”
倒是连京房目露惊诧,脸上魅意又显,柔声道:“小孩儿,这是你妹妹罢?长得与你这般相似,足见你要是把皮肤养白,当也是个俊俏的小公子。”
周自然还未有反应,却是周可人往后抬腿,一脚踹在连京房的膝盖上,骂道:“关你什么事,你既然要当我然哥儿的陪从,先学会别多嘴!”
说着,她忽而想起了张则文的话,便努了努嘴,又补充了一句:“娘娘腔!”
连京房倒也不是度量小的人,若是六品修为在身,周可人这一脚过来不过挠痒痒,只要稍提灵力,更能让她吃足苦头。
可如今修为大跌,一时间他又未反应过来,当是一声哎哟喊出,已是龇牙咧嘴,心道你这小姑娘定然是没看见本座在黑雾里大展神威,看我不寻个月黑风高夜,召来几个阴灵把你唬住!
连京房本就是个留恋世俗的人,否则也不会把驻颜术修得这般刻意,眼下虽是七十古稀,却到底越老越有童心,且看他在最开始时面对周自然的举措,便知他并非奸恶之辈。
“哦?这把刀可是三日月右斩?藤次郎那小娃娃与你有何关系?哎哎哎,老头儿,我们阴阳家那几个没出息的家伙就交给你了啊,对了刘分使与欧阳余烈都是丹室圆满的修为,我看你不过元婴境,你要怎么处理?”
竹子并未理会连京房的询问,只是看他的目光尤为警惕。
老侍从快步从船舱走出,闻听其言不由汗颜,心说自己不过五十出头,怎么担得起您这声称呼?却只能尴尬地笑了一声,遂往阴阳家一众修士跑去,直道:“无妨无妨。”
连京房脸色寻常,可心中却有些吃惊,这老侍从怎么看都只有元婴境的修为,但他一手叫人失去记忆的念术……如果能在欧阳余烈与刘分使身上施展的话,那他怎么也得有丹室圆满的境界,看来是有遮掩之法。
……
……
如张则文所愿,周自然终于去洗了个澡,让他略为尴尬的是,竹子在旁侍候着,用她的话来说,便是应该的,只是周自然已不用再扮演欧阳淳的角色,对此却略不情愿,只想着要找个理由,以后好婉拒。
张府的扈从当真尽职,除去金丹境的修士对飞空之术不太熟练,其余元婴境及丹室境的扈从带着张则文远遁而去,赵管家几番搜寻,方在一处小岛找到踪影。
当他们回来时,周自然等人正在船厅用膳。
张则文刚落在甲板上,便闻得肉香,连连大骂道:“师傅你们不仁义啊!我在外漂泊受苦,你们竟就吃起来……我去你个仙人板板,你这娘娘腔在此作甚!赵管家,给我拿下!”
赵管家背着张则文一路赶回,在对方的询问下,已大致将船上情况说出,只是他也确实不知道裴雪阳将连京房给留下了,故而听闻自家公子爷的话,当也是脸色微变。
“哎哟,小公子的船这般大,肚量却这般小?还容不下我一人了?”
连京房慢条斯理地撕着碗上的鸡腿肉,一口一片,细细咀嚼,期间还尤为不满地瞪了张则文一眼,直将一旁的周自然与周可人看得直起鸡皮疙瘩,甚至连竹子都忍不住浑身一抖,也唯有裴雪阳,才能神色如常地吃起饭来。
张则文眼皮跳了几跳,当即嚎道:“老人家厚起脸皮来,当真是天下无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