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大,掩月的乌云缓缓散开。
风更急,风声亦更急,但那不是寻常风。
一股花香芬芳,飘荡在山谷之间,传入众人鼻间,皆为之一怔。
“桃花?”
司马温文惊疑地自语一声,目光已经与在场众人一般,看着场间比斗的俩人,恍惚间已失了神。
“我去……这、这、这什么神仙场面啊……这、这还是比试吗?”
不知是谁先说了这样一句话,众人才回过神来,更多的目光落在那个皮肤有些黝黑的少年身上,满脸震惊。
只见少年桃花剑在侧,闭目之间,身后引来气流无数,众人瞧他衣衫猎猎,初时只觉风起,待看真切了才发现这竟是少年催生的剑气,虽不如公孙少壁那般凝气成剑,蕴有真理,但凭着磅礴的气流,二者相对间,竟有种不分伯仲的势头。
旁人看见周自然,只知他如今身显万法,与公孙少壁那般如剑仙莅临,却看不见心湖中的周自然正坐在桃木剑前,将心湖下的浩瀚灵力尽数引入其中。
桃木剑插在桃花枝前,在浩瀚灵力的灌输中,周围萦绕的气流更加密集,而背后那根桃花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成长,已成小树模样。
……
众人可见的周自然,豁然睁开双眼,握紧了拳头。
一只黄鸟儿在风势之中振翅飞翔,虽渺小,却大有一股不可撼动的意味。
“我不想惹事……我……只想上山!”
“你让是不让!”
公孙少壁看着周自然身后不停出现的气流,眉宇紧皱,他很清楚,那是剑气!
作为剑修的他,最为敏感,在桃花香味出现的一刻,在周自然身后风起的一刻,他便已经知道。周自然背后那些强劲的气流,皆为剑气。
他自幼修炼,十六岁踏入剑修之流,以此五年养剑,勤勉修行,方有今天成就,引万千剑气,一展剑修风采。
可……
这个少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不过金丹境初期,只与自己十六岁时相差无二,可他一身剑气……
周自然的剑气虽不如公孙少壁那般细致,其中亦少了种种剑道之理,但只凭气势,却可一争!这绝非寻常,公孙少壁相信,眼下卧龙山年轻一辈中,论剑……除了自己,没人能比这个少年更强!
远处观望的一道身影,正浑身发抖。
她不是害怕,更不是紧张,而是激动。
她自认为卧龙山中,年轻一辈者,论剑,除了公孙少壁,没人能与她相提并论,可眼下看着那个身负万千气势的少年,一时却是哑口无言。
祁斐斐与公孙少壁一样,都是十六岁炼出金丹,踏入剑修之流,如今一年多过去,她的剑气已经小有成就,虽不如公孙少壁那般磅礴,却也能凝气成剑。
她确实有自负的资格,因为她练剑的进度,比起公孙少壁要快上不少,所以她才一直认为自己迟早可以追过公孙少壁,日后更能成为卧龙山第一剑修,而且她有黄山传承的身份!
她,才该是祁平川一生中仅收的那一名弟子……
一道身影飘然而至,抚向她的肩膀。
祁斐斐浑然一惊,回首看去,一双眼睛难忍湿润,脸色已尽是委屈。
“你还觉得,你比他更有资格拜入祁先生的门下吗?”
“姑姑……”
夜凤搂住祁斐斐的肩膀,劝道:“多想无用,仔细看着,对你大有裨益。”
说完,她又朝着下方看了一眼,司马温文似有所感,回首望来,见是夜凤,当即了然,急忙抱起上官烟儿,展开身法赶到夜凤身边。
夜凤受了司马温文一礼,目光便又看向场间,双眼不由微眯起来,脸色更是肃然,她很明白,周自然与公孙少壁的剑气一旦对撞,必然引发轩然大波,纵然眼下已经多有修为低下的人开始朝四处逃去,却也难免受到波及。
彼时,还得靠她护住这些人。
……
能进入黄山之巅的人,多不是愚昧之辈,正如夜凤所说,在见识到周自然与公孙少壁引发的庞大剑气后,修为较为低下的人已经纷纷撤离。
敢于留下的,自然都是修为不低的人。
在卧龙山年轻一辈来说,公孙少壁不仅是首屈一指的剑修,更是公认最强的修士,能见到他全力以赴的机会本就不多,更何况此时他的敌人与他一样,是名剑修。
遑论年岁,遑论修为,这样的场景,太过罕见,有能力的,谁又想离开?
只是众人都没想到的是,这踏出第一步的,竟然是周自然。
他踏出第一步,便有第二步,步步登上石梯,既不快也不慢,脸色没有无畏,也没有惊惧,只有平静,只有坚定。
对他来说,一路上受的气足够多了,忍的也足够多了,他知道自己这样做,事后必然对身体大有损伤,正如当年祁平川以燃烧府穴的代价力斩五名剑修,周自然如今所为,有异曲同工之妙,但他贵在年轻,贵在他相信失去的可以再找回来。
他已经向对方问了两句让是不让,而且看对方态势,俨然一副要置他于死地的模样,他到底也是退无可退,便只能进。
对公孙少壁来说,此时的想法有些复杂。
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对一个少年做到如此,但每每这个想法出现,脑海中就有一道声音出现,既让他有杀了周自然的念头,也让自己的顾虑消失。
如此几番,公孙少壁的眼中异芒再闪,握剑的手再用力了些,也迈出了步伐,往周自然而去。
江养寒剑百年,龙入云海五载,一朝江海初相遇,便是风云际会时
一位初出茅庐的修士。
一位久负盛名的剑修。
两股磅礴浩荡的剑气,终于交会。
周自然停下了脚步。
公孙少壁也停下了脚步。
俩人距离不过半丈,这半丈的距离,平平无奇,而半丈之外,是狂风呼啸,吹得山石动摇,两道气流交会时,激烈碰撞引发的气机直叫附近的人心潮涌动,便是默念静心法诀亦难以抑制体内的不畅。
多有人露出绝望的神色。
他们还是低估了周自然与公孙少壁的剑气,要知道这二人剑气的对撞会引发伤及根本这样严重的后果,谁愿意留下?
幸有一道暖意忽然在体内泛起,以周身穴位为渠迅速引满全身,顿时将痛楚抵消许多。众人探眼望去,果然看见石梯之上有道身影迎风而立,不由都是心存感激。
黄山夜凤,心系卧龙,自然也就心系众人。
体内痛楚减少后,众人便又直面气流,目不转睛地盯着被剑气包围的二人。
与激烈碰撞的两股剑气不同,周自然与公孙少壁相距半丈,无风无感,万籁俱寂,显得很是平和,然而如司马温文这般修为精妙的人,却知道这半丈之地,才是真正的决胜之地。
眼下周自然与公孙少壁似无所动,然而俩人四目相对,神识却已进行交锋,以各自剑法,辅以丈外剑气,谁人剑招略胜一筹,丈外剑气的势头便要更为猛烈。
眼看两道剑气激烈对撞,良久难分高低,司马温文却开始疑惑起来,而道:“前辈,照理说,少壁的剑气蕴含剑道之理,反观周自然的剑气虽也磅礴,却看不出有何意象,为何始终没有被少壁的剑气压制住?”
夜凤尚未回答,却是祁斐斐开口了。
她的语气,尤为不甘:“不是很浅显的道理吗?公孙少壁在剑招上处于劣势。”
闻言,司马温文却是满脸不可置信,公孙少壁自幼熟读天下剑典,在公孙府的帮助下,从藏剑山庄中讨来的剑法拓本数不胜数,若论剑招,怎么可能会输给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乾坤剑到底还是有所局限。”
一道声音悠然飘来,夜凤朝后瞟了一眼,并未说话,只微微施了一礼。
倒是司马温文连忙拜见,祁斐斐更是愣了半响,终究没有动作。
是祁平川来了。
在祁平川的点评后,只消片刻,果然见周自然的剑气一下子就被公孙少壁的剑气压上一头,颓势初显,便以一种极快的势头不停四散,眼看胜负将定。
风雨声中,忽闻一声啼叫。
就见周自然的剑气中一缕黄芒显现,初时不过一点,转眼便如烟似雾,不停扩散,替周自然的剑气染上了一道灿烂的金黄。
在一双双疑惑的目光中,有一只黄鸟儿穿过剑气,飞到了周自然的头顶,在他的发束上停了下来,小脑袋时而晃动,一双黝黑的眼睛直盯着公孙少壁。
剑气染金黄,给漆黑的夜添了一抹绚丽,更给周自然添了一股气势。
“轰!”
一声巨响从对撞的剑气中发出,众人体内那股痛楚再次显现,只是这次夜凤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皱起了眉头。
她自然不是吝啬手段,而是周自然与公孙少壁这俩人剑气之间的争斗,已远非附近大部分人可以承受,她原想动手切入战局,结束这场对决,但祁平川按住了她。
祁平川在找一个更好的时机,好让周自然与公孙少壁都能在这场战斗中,将感悟最大化。
一声惊雷响起,祁平川动了。
但他并非切入战局,而是立身于周自然与公孙少壁剑气争斗最激烈的地方。
一袭白色长衫猎起,满头白发飞扬,祁平川的双手抚着长剑。他的剑很长,概有四尺,所以当他双手平放腰前的时候,剑尖便可抵地。
他站在剑气之中,目光却在剑气之外。
那里站着一个老翁,年岁应该与他差不几,着一身朴素麻衣,满头散发披下,却不觉邋遢,反而有股世外高人的气象。
祁平川的目光,落在这个老翁腰间的黑鲤鱼上。
“世人都说,祁平川境界大跌,所以邹指象的符箓才被称为天下最强的防御。”
“……”
“所以我一直很遗憾,没能在你全盛时期与你打上一场,否然,世人也不至于说出这样的话。”
“你……见过我全盛时期?”
老翁轻笑一声,看来不愿争辩,就见他伸出右手,袖间一道黄符飘出。
祁平川抬起眼帘,双手握住了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