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寒洲刚刚走到大同广场的另一侧,满洲国电信电话株式会社的大楼,走到这里,视野更为开阔,刘寒洲不经意间回过头来,眼光一扫,马上发现了情况异常,那个刚刚甩掉不久的黑大衣又在不远处出现。
这个尾巴跟得够紧的啊,真是一条好狗,咋就甩不掉了呢!看来那十块钱花的没有意义,刘寒洲一阵阵心疼。他认真的思考着如何从困境中走出来,这里不同于完达山的林莽,有抗联的部队在活动,缓急之间能得到帮助。此时此刻,他默默的犯愁,内心里快速的打着小九九:如果再让这厮跟下去,肯定会找到自己即将落脚的住处,那么自己就危险了,怎么办?
刘寒洲想着自己的心事,脚步不由得慢下来。
正在刘寒洲迅速调动脑细胞进行复杂的组合运算时,忽然,几辆汽车沉重的刹车声在身后响起。刘寒洲回头一看,一辆黑色的雪佛兰轿车和两辆插着日本太阳旗的三菱卡车在满洲国电信株式会社的门前停下。几十个身穿黄大衣,胳膊上套着宪兵标志的关东军宪兵跳下了车,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枪,蜂拥着冲进了满洲国电信株式会社的大楼。
不管按什么标准衡量,这里都是满洲国的要害机构。对于要害机构人员的遴选无疑是非常严格的,在这里就职的所有人员都经过了严格审查,毫无疑问都是铁杆汉奸集中的地方。这样的地方受到了日本帝国超高的礼遇,这里的人群轻易不会受到打扰。如此不同凡响的地方,关东军宪兵为什么会大张旗鼓的冲进去? 发生了什么?刘寒洲百思不得其解,默默地想着为什么。
刘寒洲这一次不是下意识,而是故意走慢了,因为他对一切都抱着好奇的心态,在广泛的游击战中,好奇心让他多次躲过了灭顶之灾。很快,他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他听到了手枪和三八大盖的射击声,玻璃破碎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枪声的余音还在空气中飘荡,随即,一个穿着满洲国电信株式会社绿色制服的人从3层的窗口跳下来,手臂伸开,在空中挥舞着,仿佛要努力的展翅翱翔,然后沉重的扑向了坚硬的地面。伴随着一声轰响,枪声立刻停止了。
枪声一响,大街上本已经不多的人群迅速逃散,刘寒洲脑袋一转,此时不是看热闹的时刻,不跑更待何时。这个心思一动,他立刻付诸了行动,迅速加快脚步走进了大同广场旁边的民康大路,一闪身进入了附近的一个欢喜胡同,顺着胡同快步行走。
欢喜胡同里没有路灯,很黑暗也很短,刘寒洲很快就走到了胡同的尽头,那里有昏暗的灯光透过来,告诉了刘寒洲,那是通衢大道。然而,刚刚走到了胡同口,他的脚步停下了,因为他看到了黑洞洞的枪口,枪口的后面是一件大衣的身影。
这个人穿着黑大衣,正是刘寒洲甩也甩不掉的尾巴。此刻,刘寒洲才真正看清了他的相貌:二十几岁的年纪,正是一个人的最好时刻,脸有点长,长得还算顺眼,但也说不上好看,一般人而已,丢到满是靓男俊女的大街上,没有谁多看一眼。
似乎是为了增加成熟度,这家伙嘴上留着一撇时髦的小胡子,身体瘦高,手上南部式手枪的机头大开着。
刘寒洲迅速地评测了自己目前的处境,两米多的距离,任是有豹的速度,这家伙也有足够的时间开两枪的,自己就是能飞起来也躲不过子弹,何况自己还没来得及长翅膀,更加不可能了。想到这里,这就让他有了阴沟里翻船的沮丧。既然打不过,装装可怜吧!拖延一会儿是一会儿,时间总会给自己机会的。
刘寒洲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以色列科研机构曾经做过实验,一个赤手空拳而擅长搏击的人,面对不会武功的持刀劫匪,被干掉的几率超过了百分之七十。最后,专家语重心长的告诫自以为身手不凡的年轻人,如果对方拔刀,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扭头就跑,而且不要回头。
短刀的杀伤力都是如此恐怖,何况,手枪的危险远远超过了匕首。
不要被那些正面人物总是正义凛然的故事形象骗了,在那个无比残酷的年代,厚黑并不是错的,只要留得命在,一切手段都是可以选择的。能屈能伸是大丈夫,能干掉日本人的才是好战士,口号是救不了国的。
“干嘛,打劫么?我没有多少钱。”刘寒洲一脸茫然的问道。
“少他妈的装孙子!”大衣男晃动着南部式手枪,嘴里不三不四的咒骂着,枪口依然指着刘寒洲,“老子赌输了到火车站碰运气,指望抓个经济犯,弄点小钱花花。看到了你小子很可疑,结果一不留神让你溜了。本以为这富贵撒手而去,没想到,回家时又碰到了,真是老天爷照顾瞎家雀儿。”
“你一定是看错了,我就是做生意亏本了的小商人,没了钱又受了怀疑,好冤呢!我把兜里的钱都给你,你放我一马吧。”刘寒洲内心紧缩,自叹人算不如天算,感觉到凶险很沉重,但还是故意的装糊涂拖延时间。
“不会看错!”大衣男似乎是一个话唠,也可能得意忘形,得意的冷笑着吹牛夸海口,“你那点小钱老子还真看不上,老子刚刚确定,你最少值五百块,而且是关东军的军票。这回老子可大发了,天上掉馅饼啦,还是牛肉馅的,用不着看老婆的脸色了!”
这家伙说话没有重点,几乎语无伦次,一脚天上一脚地下,听得刘寒洲一愣一愣的,心里翻滚着琢磨着对策。但不管如何原因,有一点无可置疑,自己被瞄上了却是真的,毫无疑问,此时此刻,自己的处境十分凶险。最关键的是,自己根本没有办法脱困。
“蹲下,放下皮包,把手放到脑后。”不容刘寒洲多想,大衣男一手挥动着手枪,另一只手从后腰上摘下一把手铐晃动着,命令着刘寒洲。
“这家伙是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老手!”刘寒洲一瞬间确定,一旦自己照着做,就只能任凭宰割了。可不这么做怎么办,虽然自己拥有娴熟的柔道段位,以及更加实用的苏联内务部队特有的拳击术“西斯特玛”,那可是如假包换的杀人手段,绝对没有表演的成分。然而,尽管可以做到快如疾风,自己也绝对没有能力夺下他的手枪而不让子弹射出去。只要枪一响,就是自己侥幸没有中弹,周围的宪兵和警察会迅速包围整个区域,自己逃出去的概率几乎没有。
“他妈的,给你脸了,快蹲下!”在刘寒洲打着小九九的时候,大衣男不耐烦了,枪口向下低垂,指向了刘寒洲的大腿。
刘寒洲明白,这家伙真打算开枪了,自己处在劣势,彻底没辙了。不过,这不是游击区,落入日本人的手中绝对是生不如死,既然怎么都是死,就不能让日本人得到活的。想到这里,他打算奋力一搏,哪怕中枪而死。打定了搏命的主意,于是松手让皮包自由落下,暗暗的握紧拳头,慢慢的往下蹲,为跃起积蓄力量。
此时此刻,刘寒洲最盼望的是忽然出现一个猛然闯入的行人,哪怕有一只猫,或者是一只老鼠也行,只要弄出一点响动,这厮略微一分神,他就有本事干掉这个家伙。然而,他似乎忘了,现在已经快到了宵禁时刻,普通百姓怕惹出麻烦早早洗洗睡了,除了警察和宪兵,哪里有人会出现。
在刘寒洲的幻想之中,似乎上帝听到了他的声音,给了他一个奇迹。一个很闷的声音传来,在暗夜中发出了“啪”的声音。几乎是伴随着声响,大衣男“妈呀”一声惨嚎,手枪“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双手捂脸,一头栽倒在地,痛苦地翻滚着。
这下倒好,刘寒洲暗忖,上帝给的不是机会,而是他老人家亲自动手了,得,这老头真可爱!
这一切来得因为太突然而显得诡异。刘寒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来不及想自己是不是欠了上帝一个人情。看到了机会,他身体中已经被柔道和“西斯特玛”浸润的本能忽然激活了,不假思索,猛然跃身而起,一个虎扑抓住了南部式手枪,就地一个翻滚,倚靠在胡同边的矮墙,晃动着枪口,警惕的打量着四周。
天黑黢黢的,大地异常安静,风声似乎也睡着了,唯有大衣男痛苦的呻吟声。
什么也没有发现,仿佛刚刚发生的是一场梦幻,而不是真实出现的事情。刘寒洲很清楚,有人介入了自己的生死,这就让他十分的好奇,然而现在不是好奇的时候,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是唯一正确的选择。现在的难题是如何处理大衣男,这个家伙跟踪自己到了这个地方,这个家伙无论如何是不能留着了。
刘寒洲左手一把抓住大衣男的脖子,将他从地上拖起来,手枪顶到了他的脑门子。冷冰的枪口透着恐怖,似乎是死神的触角,大衣男吓得一哆嗦,捂着脸的双手松开了,他看到了大衣男的右眼鲜血“汩汩”的冒出,似乎还混合着肮脏的泥土,顺着脸往下淌,显得狰狞恐怖。
刘寒洲见惯了鲜血,这样的事儿就是小儿科,习惯得很,根本没有任何的害怕,没时间想这其中的猫腻,枪口死死地顶在了他的脑门上。
“狗崽子,敢喊就宰了你!说,你他妈的是谁?”
“我不敢喊!我一定小声说话。”枪是人的胆,手里没了枪,脾气也没了,这个密探没有了嚣张,吓得根本不敢动弹,脸上的鲜血任意流淌而不敢擦一把,哆哆嗦嗦挤出来一脸的媚笑,“抗联爷爷,我是新京警察厅小小的密探步继中,也是没办法才吃这碗饭的。”
“你怎么知道老子是抗联的?说错一句弄死你。”刘寒洲没心情听步继中的求饶,在他的心里,满洲国警察比伪军更可恨,伪军是吃粮扛枪,混日子而已,并不热心和抗联对抗,真正的铁杆汉奸不多。而警察就不同了,他们的待遇远超伪军,自然是甘愿当日本人的走狗,是出卖祖宗的混蛋,这种人根本不配活在世上,对他们的怜悯就是对人民的犯罪。既然抱了这样的心思,也就没有了任何的同情,因此手上加劲,枪口狠狠地扎进步继中的皮肉之中。
刘寒洲下手不留情,步继中疼的呲牙列嘴,冷汗都流出来了,吓尿了,但不敢喊出声,担心激怒这个杀气腾腾的家伙,嗫嚅着说道:“新京警察厅接到了协查命令,有一个叫鲁怀山的人在张家湾地界打伤了一个特务机关的少佐逃了,怀疑是抗联的重要人物。德惠到新京的火车上严查,我们也在路上协查。”
刘寒洲想起了自己的国民手帐的名字,听到一个少佐受伤了,立刻想到了羽田,难道自己那一枪出了偏差,没有打死羽田那个畜生?
“那个家伙是羽田少佐,是吗?”
“是是!是羽田少佐那个狗东西,您老一说我就想起来了。”步继中确认自己落到了杀人凶手手里,这家伙关东军特务都敢动,还有什么不敢做的!想明白这些,吓得几乎要哭了。然而,祸已经闯下来了,想善罢甘休人家也不让,为了保命,故意装作恍然大悟,忍着眼睛的剧痛,龇牙咧嘴的恭维着,讨一点儿同情,万一能蒙混过关呢,“那一枪一定是您老人家打的,很准!一枪就打穿了肩膀窝,羽田那个王八蛋几天就出院了,还给我们画了一张图,就是您的。”
刘寒洲十分的懊悔,自己明明瞄准的是羽田的脑袋,准备一击致命的。开枪是熟练工种,这样的事儿干多了,从来没有失手,怎么这次就这么背,打中了肩甲,这之间的差距太大了吧。仔细一想明白了,很有可能是跳车的时候震动了三八枪的准星或标尺,出现了偏差,仅仅是一点儿偏差,就让这家伙逃出了生天。
刘寒洲喟然叹息,这个狗日的命太大了!
“抗联爷爷,您看我能说的都说了,您老就饶了我一条狗命吧,我家祖宗在地下也感激您老人家的不杀之恩!”看到刘寒洲陷入了沉思,步继中以为有机可乘,不失时机地讨饶起来。到了这时候,他真的后悔了,心里暗暗咬牙,应该一见面就动手,也不至于后来遭了暗算。
“帮着日本人坑害自己的同胞,还他妈的尽职尽责,丢了你家祖宗的脸,今天我替你家祖宗清理门户。”刘寒洲脸一沉,没心情搭理狗汉奸步继中的哀求,手上一用力,南部式手枪的枪口狠狠捅向了步继中的太阳穴,立刻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太阳穴是人体中最不能碰的地方,脆弱程度超过了心脏,碰了就完蛋。刘寒洲拿捏得很准,力道苦大仇深,步继中甚至来不及喊叫,哼了一声就咽了气。
世界安静了,刘寒洲扔下尸体,对他来说,尸体的处理成了问题,自己和尸体同时出现,他不能给日本人留下联想的缺口。他四处看了看,很快,借着微弱的星光,看到了不远处有一个略微洼陷的井盖。于是,他拖着尸体来到了井盖旁,将南部式手枪的枪口插进了井盖的锁孔,转动枪管,准星卡住了井盖,一用力将井盖掀开。
一股难闻的味道奔涌而出,熏得人欲吐。让刘寒洲明白了这是一孔污水井,专门承载着城市的排泄物,以及一切肮脏的东西和雨水。他哪里知道,日本人的理念很先进,在进行新京城市建设中,将雨水和污水分成了两个独立的系统。
刘寒洲抓住了这个密探的尸体,打算塞进井内。忽然有一个念头出现,想了想,伸手插入步继中的口袋,翻出了一本警察证和一包打开的香烟。
“这厮够穷的,怪不得这么拼!”刘寒洲将合上保险的手枪和警察证塞进了皮包,香烟踢进了井里。用力抓住了步继中的尸体,大头朝下塞进了污水井,听到了“扑通”的声音,然后将井盖合上,将益发难闻的味道隔绝在污水井中。
这时,一阵风刮来,带着枯草杂叶而去。风声隐藏了曾经的秘密,一切都归于沉寂。夜暗无声,麻烦解决了,然而,刘寒洲并没有感觉太轻松,这个满洲国新京警察厅的密探的眼睛分明是受到了无声的飞翔的物体打击,但绝不是无声手枪的枪伤,因为枪弹的脾气很暴躁,没有这么客气。子弹打进眼睛,这么柔软的部位一定会贯穿,自己绝没有机会和这个家伙继续对话。
到底是是谁打的这个家伙,谁能不动声色的帮助自己而不被自己发现?在长期的战斗生涯中,可以预见的风险能解决,对危险一无所知是很危险的!思来想去,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的同志帮助了自己。不会!刘寒洲否定了这个可能,因为新京地下党组织遭到了破坏,人员损失殆尽。就是有很少幸存的也潜伏起来了,等待组织的发掘,不可能扮演侠客。也就是说,自己是一头游荡的孤狼,没有人知道自己来到了这里。
这件事犹如空穴来风,即无来处又无去处。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刘寒洲似乎进入了“十万个为什么”的怪圈,尽管脑洞大开,灌进了很多水,依然一点头绪都没有,憋得脑袋都疼。
尽管如此,刘寒洲依然心潮澎湃,大脑不停的思索着,各种因素快速的组合然后打乱,然后再一次集合起来,再生成一个答案。然而,一切可能都排除了,想不明白所以然来。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反常即为妖,这里边一定有故事。至于这个故事是喜剧还是悲剧,他没有能力参与改编,只能听之任之了。
多年的铁血拼命生活,让刘寒洲练就了一种能力,那就是放下。所谓放下,其实很简单,就是决不在没有能力上的事情上兜圈子,瞎耽误工夫。这话说着简单,做起来不容易,这需要拿得起放得下的大智慧,也是他能历经风雨而依然灿烂的重要原因。
将这个问号一脚踢走,刘寒洲长出了一口气,伸了伸胳膊,让神经变得放松,然后抓起地上的皮包,敲了敲灰尘,快步向胡同的外面走去。
刘寒洲离开了,潇洒的飘然而去,不带走一点尘土,当然也不带走一片云彩。然而,人世间总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尽管很多秘密不为人知但依然存在,就像洁净的天空病毒遍布一样。
在刘寒洲的哲学推理卡壳的同一时间,在他身后不远处的矮墙后面的屋顶,一双暗夜中的眼睛一闪而过,迅速融进了黑夜,再无一丝痕迹,仿佛什么也没有过一样。
风说,我知道你要的秘密,但我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