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喝彩声消失,再一次沉默的时候,刘寒洲故意和李小东套起了近乎——混到这步田地,他除了忽悠已经一无所有了,“李大掌柜,我身上没伤,那我怎么昏过去了?”
李小东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名土匪撇了撇嘴,“饿得呗,瞧你那瘪肚子,饿得溜扁。再加上狗日的日本飞机架炮轰,不倒才怪。”
李小东正在琢磨着刘寒洲的身份,让这几个人搞乱了思绪,因此变得不耐烦,斜了一眼,“李老坏,一边玩去。”
这时,烤土豆的香气更浓郁了,吊人胃口,特别是饿了的时候。折腾了一宿,李小东确实饿得够呛,从地上拿起土豆,三下两下剥了皮,咬了一口。土豆没有凉透,烫得他龇牙咧嘴。
烤土豆近在咫尺,味道更加浓烈,撞击着饥饿的味蕾。嗅到了土豆的香气,饥饿感不可遏制的涌上来,刘寒洲咽了一口吐沫。
看到刘寒洲一直瞄着土豆,甚至到了目空一切的地步,一个土匪火了,“你瞅啥,再瞅就揍扁扁你!”
“嘿!”李老坏不干了,他是在生气李小东当众不给他面子,让他丢人现眼,因此阴阳怪气的舔了一句,“二彪子,大掌柜的泛着邪火,小心不自在。”
二彪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又有一个土匪插了一腿,“狗咬狗哎,一嘴毛,狠点咬,看咬坏谁。”
“唐嘎子,你他娘的不能消停点儿,没事添乱,不累吗!”李小东烦了,厉声呵斥道。
刘寒洲冷眼旁观,心里在思忖着对策,可思想走进了死胡同,一时拿不定主意如何脱身。这时,一个年龄稍大的土匪当了和事老,“得了,都少说两句吧。”
“什么意思啊,老李,你可别拉偏架。”
老李当和事老不成,感觉晦气,于是不再搭理他们,伸手从角落里将被航空机枪子弹打断枪托的三八枪和手铐扔到了刘寒洲的面前。
刘寒洲顿时感到紧张,赶紧搜肠刮肚的编故事,可是,三八枪这个道具太突兀,没有理由出现在这里,要编的恰到好处颇有些难度,一时无法说出能说得过去的理由。
还没等刘寒洲编好故事,李小东就翻脸了,刚刚还算柔和的声音忽然变得阴冷,“说说看,你这个小商人咋来的长苗子?”
长苗子就是步枪,那玩意儿一开火就有火光从枪口喷出,比寻常的火苗都长,土匪们因此称之为长苗子。瞧瞧,多贴切!
没有摸清李小东的海底,刘寒洲决定继续装傻,但这杆枪是明明白白的物证,冷不丁的还真不好说得清楚,一时语塞。
没等到刘寒洲回答,李小东捡起了皮包,从破洞口拿起美丽牌香烟破碎的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上,然后将皮包扔到了脚下。一名土匪赶紧从火盆里夹出一块木炭,为他点着了香烟。
一眨眼儿的功夫,刘寒洲想到了理由,于是挤出一丝苦笑,“借您的福,爆炸跟放鞭炮不要钱似的,趁着乱我就逃啊,日本人不让,顺手我就把他干倒了,再顺手摸了一杆枪,寻思着遇到熊瞎子也有个抓手。”
李小东有些惊愕,根本就不相信刘寒洲说的的鬼故事,随即变成了嘲笑,用手比划着挑起了大拇指,然后大拇指头调转向下,嘲讽着说道:“你是七仙女跳皮筋儿,要多嘚儿有多嘚儿!”
李小东的语调透着调侃和轻蔑,傻子都能听得出是嘲讽!土匪们都是不安分的主,头发丝儿都是空的,哪能听不出好赖话,顿时爆发了一阵大笑。
“小日本,小日本。”无可奈何地接受了所有的嘲讽,刘寒洲颇为尴尬,耸了耸肩,无奈地为自己打圆场,“这帮兔崽子都长得武大郎似的,一拨弄一个跟头,不禁打。”
“骂谁呢!”二彪子火了,愤怒的呵斥着刘寒洲。
得,拍马屁拍到马脚上了!刘寒洲知道自己失言了,就是这些武大郎一样的小鬼子打得土匪们哭爹叫娘,都找不到北了,二彪子以为这是拐着弯儿骂他们无能呢!算了,和这帮家伙没地儿讲理去,还是乖乖闭嘴吧,落个清爽。
“贼不留空,遇上就是缘分。”李小东吐出来一股烟圈,不想在这个问题是纠缠了,斜着眼儿看着刘寒洲,似乎在打量着一头肥羊,目光里尽是贪婪,“咱们打鬼子需要枪,本打算打列车捞一把,没想到遇到硬茬子,咱这一杆只能打单发的驳壳枪和几只土枪不是日本人的对手。回去没法向弟兄们交代,既然你是商人,咱们又恰好遇上,你就捐赠三千满洲国币,咱们好歹能买十几条枪。”
“三千?”刘寒洲心里叫苦,这帮兔崽子的胃口太大了,别说是现在,就是在刁翎自己也拿不出来,因为抗联是人民的军队,人民的军队向来不以发财为目的,因此不会有钱。但是,东北的土匪向来说一不二,要钱从来不打折,今天真麻烦了。
不怪刘寒洲如此担心,东北的胡子确实以很辣著称,没有任何人性。曾经有个故事,吉林土匪“中山好”绑票,“肉票”被关在地窝棚里,每天早晨五点“放风”,就是大小便,除此之外,有屎尿就得憋着一口水不给,有的“肉票”被逼的喝自己的尿。就是这么熬着,也不一定有出头之日,拿不出钱来只有死。总之,到了土匪手里,毫无疑问生不如死。
作为有理想有目标的抗日军人,刘寒洲不甘心死在这伙土匪手中,他的命还要留着打鬼子呢,死在这样的混蛋手里该有多不值!可不甘心又如何,事到如今,明知不可为也要试一试了,于是,他故意的一咧嘴,开始了讨价还价,“各位兄弟,我就是跑单帮的,身上就这点钱都让日本人抢了。这杆枪还能将就着用,给你们成不?”
听说枪还能用,唐嘎子将信将疑的抄起打断了枪柄的三八式步枪,“哗啦”一声子弹上膛,旋即扣动扳机,子弹击穿破损的屋顶,掉落一片灰尘,清脆的枪声在四面漏风的房间里回荡。
“嗨,好使哎!”唐嘎子满意的看着步枪枪口的青烟,李小东立刻急了,“马拉巴子,小心把鬼子招来。”
“没事儿,大掌柜,这荒郊野岭的,哪有鬼子。”拿着枪的唐嘎子吹着枪口的青烟,哗啦一声合上三八步枪的保险,喝一声彩,“好枪。”
“嗯。”李小东想想也是这个理儿,在这荒郊野地的,日本人哪有空到这里来闲逛,飞机到的地儿,人未必能到。既然放下了心,他又有了心情,把目光转向了刘寒洲,琢磨着怎么在这个家伙身上捞足油水。
李小东还没来得及说话,李老坏马上说了一句黑话:“秧子好比摇钱树,不打他就不掉金!”
李小东深感赞许,伸出了大拇指表示赞赏,于是冷冷的盯着刘寒洲,故意咬着牙根威胁,“咱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再不老实,就给你摘瓢(砍头)。”
“大掌柜的,废啥话。免得淘灰扒拉火(检举揭发),直接插(杀)了就是了,看这葫芦还能不能打籽。”看到了大掌柜的有了杀心,二彪子马上落井下石,不失时机的添了一把火。
世上有一个恐怖的事实,当一个小人物有机会掌控他人命运的时候,往往更加凶恶,历史上的暴君石虎、黄巢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现在的二彪子这个家伙也是如此心态。
刘寒洲没有搭理土匪二彪子,关东土匪们干的是刀头舔血的生意,为了不连累家里,都按性格取外号,威风点儿的叫“老北风”、“占三省”,窝囊点儿的就随意了。能有二彪子外号的人肯定不是奸茬儿,按照东北人的说法,一定是“虎啦吧唧”的不着调。和傻子较劲可是傻透腔了,除了显示自己的智商欠费,没有任何益处。因此,刘寒洲心里忍着火气,静待事情的发展。
李小东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屁大的光景,太阳已经爬到半空,阳光的色彩变得浓郁,快到晌午了,顿时觉得饥肠辘辘,于是淡定的说道:“忙啥,咱们在这里歇一天,到了晚上他再嘴硬就插了,免得带一累赘。”
刘寒洲在一旁听得明白,土匪黑话不用翻译就明白意思,心里暗暗叫苦。不过,他有了一丝安慰,这些人不是政治土匪,而是打家劫舍的山大王,自己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正在他琢磨着是不是袒露真正身份,如何解脱困境的时候,这时,老李匆忙跑进来,慌张的说道:“大掌柜的,漏水了(被人发现),是狗子(警察),有三、四十号。”
“开枪、开枪,都是你他妈的惹的祸!”一定是那声枪响惹的祸,李小东吃了一惊,狠狠地瞅了一眼唐嘎子,恨不得给他一巴掌,然后又把怨气转移到了满军身上,“妈拉个巴子,还让不让人过日子了。”
说着话,李小东拔出那支只能单发射击的驳壳枪,快速的向另一侧的窗口走去,趴在窗口向远处张望。
距离房子大约三四百米的距离,一队穿着满洲国军服的队伍正在悄悄的接近。
大约是扫荡归来吧,队伍中夹杂着抢来的牛羊,牛背上还搭着花里胡哨的包裹。看得出来,这是一伙到附近村落抢劫打道回府,被突然的枪声所吸引,又看到了炊烟的满军讨伐队。
似乎发现了破房子中有人影晃动,在一名骑着战马,挥舞着东洋军刀的日本顾问官的指挥下,满军士兵们纷纷离开牛羊群,拉动枪栓,迅速地摆出战斗队形,向着破房子冲过来。
破土房子里,二彪子拼命地往土枪里装弹药,小声的说道:“开壳(打)吗,大掌柜的?”
“傻呀!”李小东横了他一眼,似乎是恨铁不成钢,“人家带着碎嘴子(机枪),就咱们这几杆破枪,壳个屁,溜杆子(逃跑)吧。”
二彪子猛然插上一句,“对呀,上毛里(进树林子)跳(快走)吧。”
老李指着捆在柱子上的刘寒洲说道:“点子咋办?”
“火都上房了,亲爹都没地儿埋,还有心哭烂葬岗子,管他呢。”说着,大掌柜李小东转过身从另一个窗口翻过去,帅气得兔子一样,一眨眼儿跑的很远。看到老大都跑了,其余的几个土匪心无斗志,也顾不得放枪,纷纷跟着翻窗而过,一溜烟儿的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