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危机似乎解除了,但这事儿还没完,真正的危险在后面。刘寒洲很清楚,这是交通员老金情急之下的缓兵之计,给自己争取到了一点儿逃跑时间而已。日本人不是傻子,甚至比狐狸都要狡猾,他们可能会犯错,但不会犯傻,他们很快就会明白,这个小开白忠就是一个障眼法而已,真正的大鱼就在车厢之中。虽然宋满福已经不能说话,但只要是宋满福见过的人都会受到怀疑,而自己无疑是疑点最多的人。按照日本人的一贯做法,自己肯定会受到严厉的刑罚,直到日本人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刘寒洲暗暗下了决心,自己没有任何可以浪费的时间,一定要在日本人搞清头绪明白以前离开这列火车。他估算了时间,按照日本人的行车表,火车运行的下一站是双城堡,还有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半个多小时的时间不短了,足够解开日本人的疑问。日本人一旦明白了答案,自己的末日就到了,因此,现在没有任何的犹豫的本钱,一定要在火车到达双城堡前就离开,摆脱日本人,进入绵延的原始森林,那里有吉东抗联第五军的部队在活动,可以得到任何想要的帮助。至于能否完成任务,现在已经不是应该考虑的问题了。
打开车厢窗户的玻璃跳出火车吗,不可能。现在天气正寒,火车封闭很严,打开车窗玻璃需要时间和理由,一旦自己有动作,绝对会引起旅客们的尖叫,在车厢两侧虎视眈眈的关东军宪兵和满洲国警察立刻就会发现,自己马上就成了那个“隔壁阿二不曾偷”,车窗玻璃还没开启,自己就会成为阶下囚。
刘寒洲迅速运转着大脑,寻找突破的脑洞,尽管神情激荡,想来想去都没有一个稳妥的办法。此时此刻,他无奈的想着,寻找已经陷入绝地,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蒙一下试试,但愿这伙日本人比较傻!
一个人到了期望对手犯错的地步,那么,多半这个人的路走到头了。事实上,刘寒洲就是如此。严肃地说,这不是他的行事风格,他的军旅生涯可不是靠运气走到现在的。可又能怎么样呢,似乎每个人都曾遇到过山穷水尽的时候,那时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或者是铤而走险。
这时,广播中又传来了扭扭捏捏的女人的声音:“天地内有了新满洲,有了新满洲,就有了新天地……”
这一阵怪异的音乐打乱了刘寒洲的思绪,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干脆赌一把试试。刘寒洲的想法看上去鲁莽,实则有一定的合理性,因为人一旦陷入绝境,赌徒的心理就会自然发酵,赌一把就会成为首选。赌,在有的时候,真的就会绝路逢生,当然,雪上加霜的可能性更大——但不试一试谁又能知道结果。
不客气的说,在刘寒洲的战斗经历中,赌一把是经常发生的事,因为抗联一直处在死地,死地求生就是最大的赌。幸运的是,他每次都赢了,起码没输得彻底,留得一条命看云起云舒。正因为如此,在某些方面,他有着赌徒一样的思维和性格,关键时刻敢搏命。
正在刘寒洲琢磨的时刻,这时,一名老警察从过道溜达过来。
“老总,我有情报要向皇军长官报告。”刘寒洲站了起来,脸上艰难地挤出笑容,小声的央求着,那种胆怯而猥琐的表情让他自己都觉得恶心,但此刻的他,又有别的选择吗?答案是没有。
“嘛报告?”老警察瞪着三角眼,嘲弄的看着刘寒洲。尽管这个老家伙忘了祖宗,给日本人当走狗,但他自我感觉不错,总觉得自己是挺高级的那种,比如说是金毛,因此,不管看到谁都有一种俯视众生的倨傲感觉。
“老总,这有点儿不方便吧?”刘寒洲故作莫测高深的看了看四周,显得心事重重地皱了皱眉头,期期艾艾地抛出了诱饵,“是关于抗日军的事儿,他们要炸火车。”
这可是爆炸性的消息,老警察顿时吃了一惊,但是,干他这个活儿,每天都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听到的稀奇古怪的故事都是常事儿,吹牛逼的大有人在。被蒙的次数多了,也就有了经验,吃惊之余转念一想,以为这个家伙又要搞事儿,于是恶狠狠地说道:“你大爷的,刚才咋不说?”
“他不是在旁边盯着吗!”刘寒洲的目光落在了白忠空出的位置,脸上苦笑着看了看手表,拿出了怨天怨地怨鬼神的大冤种模样,“再有十几分钟火车就要遭袭了,我也在车上,我能不害怕么!”
这个故事编得有棱有角的,咋听都是那么回事儿,由不得不信!老警察彻底迷糊了,现在的日子不太平,抗日军和土匪经常找铁路的麻烦,听说东边道的铁路刚刚翻了车,日本人死了不少。这个家伙说的是有可能性的,如果因为自己的固执导致了列车遭到袭击,那么,这个锅自己是跑不了的,日本人一定会把自己煮了喂狗。想明白这些,心里难免不怕,他决定把麻烦交给日本人,让日本人头疼去,只要自己不出事就没事。尽管已经打定了甩锅的主意,但他也防着这个人整事情,随即拔出驳壳枪,推弹上膛,示意刘寒洲出来。
刘寒洲在前面走,老警察端着驳壳枪,在后面亦步亦趋,所过之处,旅客们的目光很复杂,反正没有友好的。
到了车厢尽头,刘寒洲打开车门。
车厢连接处只有一名宪兵和一名警察正在闲聊,看到刘寒洲进来,楞了一下,宪兵立刻本能地端起步枪。
从见到叛徒到现在,刘寒洲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就是无处释放,现在机会来了,他自然不会放过。看到刺刀怼到眼前,他猛然抓住枪管,迅疾卸下刺刀,反手捅进紧随身后的老警察的肚子。刀都没拔,随即一掌砍在宪兵的脖子上。
这一掌力道足够,宪兵犹如布袋子萎靡倒地,一瞬间成了死狗。站在宪兵身旁的警察几乎吓傻了,哆哆嗦嗦的抽出驳壳枪。刘寒洲能活到现在的诀窍就是永远比敌人快一秒钟,在敌人出手之前打到敌人,这一次也是如此,他飞速的抓住警察的手腕,一眨眼间,驳壳枪到了自己的手里。
有枪在手就是“怀揣利刃杀心顿起”,刘寒洲信心大增,立刻掰开驳壳枪扳机,枪口顶着警察的大檐帽,厉声喝道:“打开车门。”
警察没了打人的家伙,马上老实了,吓得哆哆嗦嗦的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手忙脚乱的打开车门。
车门洞开,冷风灌进来,刘寒洲毫不犹豫,一脚将警察踢下了列车。他刚要随着跳车,忽然,旁边的车门再一次打开,露出了白忠惊恐的脸。短短的时间,白忠已经变得很难相认,整洁的衣服血迹斑斑,还撕破了几个口子,白净的脸被打得浮肿,仿佛在热水里被烫熟了一般。
刘寒洲本能的抬手一枪,子弹爆裂着喷出了枪口,发出了死亡的声音。河本曹长一低头,一名宪兵中枪倒地。
刘寒洲一击得手,根本无心恋战,纵身跳车。他设想的不错,动作也足够快,应该能达成犯罪动机,然而,人的一生总有无数个意外,而大部分意外都不友好,这一次也是。刚刚被打昏过去的宪兵只是短暂的晕眩,在冷风的吹拂下很快就变得清醒。一旦明白了,宪兵立刻就寻找目标,就是你了,忽然抱住了他的腿。
这股外力来的邪门,刘寒洲的身体受到冲击,身体悬在车厢外,驳壳枪脱手落在了铁轨外的雪地上。
宪兵和警察们看出了便宜,立刻一拥而上,乱七八糟的将刘寒洲拖回了车厢。
刘寒洲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气的直翻白眼儿。白忠对着刘寒洲做了一个揖,“大哥,对不起了!”
还没等刘寒洲说一声“兄弟太客气了”,白忠回头对着河本曹长声嘶力竭的喊道:“就是他,那个人曾经和他借过打火机。那个死胖子和我吵架正欢实,忽然看到他就蒙圈了,撒腿就跑。”
听得出来,白忠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恨不得将刘寒洲生吞活剥了。经过了日本人的“充分细致”的谆谆教育,他心里已经认定,就是这一个邻居让自己倒了大霉,现在有机会甩锅,他岂能放过,自然要使出吃奶的力气。
河本曹长没有搭理白忠,他心里明白这是一个没有营养的小虾米,鼻子“哼”了一声下达了命令,命令满洲旅客们立刻到另一个车厢去。当然,白忠也被拖走了,对于日本人来说,他已经没有用了,但满洲国警察不会放过这条还有点油水的小虾米,不把他老子的骨头渣子榨干净,白忠不可能活着出去。
“押到守车!”河本曹长一声令下。
话音未落,十几个日本关东军宪兵和满洲国警察一拥而上,将刘寒洲从地上粗暴的拖起来,推推搡搡的向车厢的另一头走去。
虎落平阳,刘寒洲无助的被关东军宪兵和警察们裹挟着走了出去,在这样狭窄的范围里,瞬间打倒几个同样接受过训练的士兵,这是没有任何可能的,当然,半人半神的燕双鹰除外。他内心暗暗地叹息,完了,大江大河都玩得转,老子阴沟里翻船了!
想到这里,刘寒洲不由得悲从心来,九一八以来,他率领部队纵横于北满和吉东广阔的山川河流,干掉了那么多的鬼子,什么样的血海深仇都报了,大丈夫快意恩仇,人生没什么遗憾,死不足惜。唯一让他内心心有不甘的是,再也见不到自己心爱的女人了!
想到了心爱的女人,刘寒洲的不甘心油然而生,胸中有如风帆鼓胀,气沉丹田,双臂一张,将架住他的两个满洲国警察甩开。不过,攻守易势,还没等他使出个大鹏展翅,摆脱前后夹击的不利态势,后脑勺上就挨了重重一击,一大串的金星稀里哗啦的闪亮,飘得到处都是,然后,金星迅速的熄灭了,他的世界一瞬间变得黑暗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现在,天已经渐渐黑下来了,黑暗笼罩了空气中的每一个角落。刘寒洲慢慢的苏醒过来,他艰难地抬起手努力的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揉了很久,渐渐地,身体不再僵硬,头脑也变得清晰起来,放下有些发酸的手臂,抬起头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车厢的天花板很低,一盏蒙着灰尘的防水的吸顶灯半死不活的放着微弱的光,照的整个空间有些惨淡。一抹光亮从窗外闪过,刘寒洲转过头一看,一个有着几盏路灯的车站从窗外掠过,很快,窗外又是一片黑暗,唯有稀疏的月光照射进来。
刘寒洲习惯的抬起手腕,却发现手表已经不翼而飞了。
刘寒洲这时才重新想起自己是在列车守车上,落到了日本关东军宪兵的手里,这帮孙子看见好东西眼红是一定的。他不再想手表在什么地方,而是观察自己所处的环境,目光所及,看到了空荡荡的车厢,除了自己坐的地方还保留着两三排座椅和矮桌,其他的都拆除了。车厢内没有更多的东西,显得空落落的,唯有两个挎着三八枪的关东军宪兵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
这帮兔崽子下手太狠了!刘寒洲看着自己手上近乎凝固的鲜血,恨恨的想,自己的脑袋像炸了一般,幸亏骨头够硬,要不然,这一枪托还真扛不住。
刘寒洲又想到了那块对自己意义非凡的欧米伽金表,那块欧米伽对自己太重要了,明知道留在身边危险,自己还是舍不得放在密营之中。
欧米伽是未婚妻高雅丽送给自己的订婚礼物,这是刘寒洲最贵重的物品,不是手表本身的价值,而是其中的感情,手表承载了他太多的人生和梦想,不管多么严峻的岁月都陪着自己入眠,让自己的梦变得安稳。现在,梦想失去了,很可能,自己也要失去说不上美好的人生。
刘寒洲乱七八糟的遐想着,悲戚的念头排山倒海一般袭来。这时又有一缕灯光射了进来,他再一次扭头向窗外看去,窗外的景物不再滑动。哦!列车终于停了。刘寒洲再一次凝神向窗外看去,夜深沉,几盏昏黄的路灯懒洋洋的发着光,在昏暗的灯光之下,他看到了“德惠驿”三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