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煜睁开双眼,眼里没有情绪,轻轻起身看向歧煊,歧煊坐姿放松,不知何时也睡着了。
伸手捞向两个酒壶看了看,歧煊喝得较多,这下琉煜放心了。
怕刺眼的阳光打扰了他的睡意,琉煜细心地将人稍稍挪到阴凉处放平,完完整整检查过一圈,觉得这样的姿势能让歧煊最为舒适,他才停下来看着那张睡颜。
琉煜这一刻怎么也看不够歧煊,这个人啊,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是三界唯一一个真的在乎他的、可以把性命与权势都给他的那么的一个人,全心全意,无怨无悔。
“你对我太好了,我报答不了你,也没有来世,我只好耍赖欠着你了。”琉煜握住那双手,忍了一晚上的泪决堤,“你醒来后我已经不在了,可是我的心会永远与你同在,哪怕粉身碎骨,只要元神还有一丝意识,我都记着你,不相忘。”
因为太舍不得,琉煜害怕自己再多待一刻,惧死的念头会起,他匆匆起身,不敢再看身后一眼,脚步一深一浅离去。
玄宸的秘术效果在逐渐消失,他走着走着难受地皱紧眉头,感觉每一寸骨头在化朽似的加速碎裂。
主峰附近阳光明媚,但明明照在身上,一股阴寒不知从哪儿钻进骨子里,琉煜恶寒,这或许是将死的症状吧。
“见过君上,不知君上欲往何处?”地震后的渡厄并不适合到处走动,镰姬身为边界使,经常游走山脉中,总是要循例问一问。
听见镰姬的声音,琉煜不动声色地僵了僵身子,清了清哽咽的喉咙,正色道:“我去洞穴内处理事情,你来得正好,替我传令下去,所有人退离主峰,不得有误!”
镰姬立刻领命照办。
琉煜走入洞穴后才松了口气,望着幽深的穴道,扶着洞壁,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命运。
时知早已做好准备,以为琉煜会拖到深夜来,没想到天一白人便来了,暗道这小子心思有些难以捉摸,但这并不妨碍大事。
“你确定现在开始?我若是启动了天镜让你进入祖龙的结界,在限定的时间内没有祭炼的话,它会马上觉醒的,此事危及三界,万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琉煜很坚定,说道:“我既然来了,绝不退缩。”
时知颔首:“好吧,一会儿我开启结界,你跨天镜里去,进去后该怎么做,你会有感应的。”
说完,她运转周天,天镜应而发动,流光熠熠,那光高洁神圣,映在琉煜精致的五官上,尤其照得那双琉璃眸灵动闪亮。
时辰不容拖延,琉煜凝重面色跨过天镜,一入镜,简直换了一个世界。他往前走了一段距离,看见的是无尽的虚空,指尖却像被火焰在热灼,脸上有雨水在拍打,身子逆着狂风,脚下的土地在震荡。
这么复杂强烈的感觉,为什么什么都看不见?!
——那是因为祖龙是混沌化身,混沌便是无,又释放一切吞噬力量。去吧,奉献你的生命与神格,给予三界未来的希望。
时知的声音解释完后,琉煜前面有风火雷电形成了巨大的法阵,照亮了天镜连接虚空的一条通道,那法阵就是祭炼的归处,回头看了看天镜入口,白光刺目,外面有他最不舍的一切。
赴死在即,琉煜除了渡厄轮回计划的不甘,剩余最多的是想念,他好想再看哥哥一眼……
三界这么大,为什么是他或者是哥哥呢?
可知他今生最大的愿望只有两个,一个是渡厄善魔有道,一个是与哥哥吵吵闹闹也好,各自过着也好,总之彼此知道个中的情分,一起守在渡厄里,偶尔见上一面,如此也算相伴了。
为什么父辈要他死,为什么偏偏是他们要祭炼啊……
琉煜越想越崩溃,一手一腿疼得冷汗直冒,顾不得时知的存在,缓慢地蹲下身子,他紧紧抱着自己,像一个没人要的孩子把头埋进双臂里,耸动双肩,无声哭泣。
——时间不多了。
时知的声音再次响起,宛如一道催命符,琉煜低着头艰难起身,小步走向法阵,一边走,一边默默与这个三界、与歧煊在心中道别。
仅离法阵三步之遥,天镜入口的光里出现了一个人,急促喊了一声:“琉煜!”
晃眼间,他落入了一个怀抱,其中微微飘散着酒香气,那是昨晚的佳酿,味道掺和松木冷香,是他最为熟悉的、温柔的怀抱,悲情大动,琉煜用尽最大的气力抱住那个人,哭喊:“哥哥!”
歧煊眼神阴翳,拽着他远离法阵几步,第一次对琉煜生出了不可控制的滔天怒火,扬起手掌在半空,琉煜抬头看他,泪眼通红,歧煊颤了颤指尖,缓缓放低要掴下去的巴掌。
他钳住琉煜的双臂,大声训斥道:“你居然敢趁我醉了未醒,跑过来祭炼祖龙!你不是不知道我已经颁旨了,你是要接手渡厄这个重担的!平日里你怎么耍性子都无所谓,这次你不可以公然违抗我的命令!”
“我接不下渡厄这个担子!我不是父君的孩子,我没资格!父君希望我死,神皇也要我死,我太痛苦了,我不想拖累你,你比我对渡厄更有用,祭炼用我的命就对了!”
“他们要你死,可我要你活啊!”歧煊瞠目欲裂,怒道:“我顾了你这么多年,你眼里只有父辈,到底把我当什么,到底把我当什么!”
琉煜被如此激愤的情绪吓住了,向来运筹帷幄,不可一世的歧煊在这时如同一座爆发的火山,喷发的万丈气势将常年戴在脸上的面具粉碎。
“长兄如父,你既然看重父辈,那你眼里倒是看看我啊,顾一顾我的感受,我怎么还能承受得起你又离开我!”
歧煊越说,琉煜越把头低下,强烈复杂的感情导致心慌意乱,那些该的和不该的一切皆被血缘所阻,琉煜忽然觉得自己方才只差三步就应该飞奔进去,死了一了百了,既拯救了渡厄,又不用面对他与歧煊发生过的那些天理难容的事情,更不需要去辨别歧煊到底在自己心里算什么。
琉煜只知道,他是哥哥,这样准没错。
可哥哥不是这样想的,一直暗里想逼他承认什么,到底能承认什么!他们有血缘啊!
——时间将至,我与天镜撑不住太久。
时知又催了一次。
琉煜听后,暗叹永别的时刻终究来了。
他扳下歧煊的手,语气平缓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只顾我自己的,就那么任性。你的江山我不要,我要的是以后不悲不喜,不痛不恨,要是死了才能实现,我愿意现在就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