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禁足在偏欢殿不过十日便抑郁不已,熬过一个月,人都失了原有的精气神。
由此可想,哥哥不见天日又是怎样的光景。
他不死心,一能出偏欢殿便到处寻找哥哥可能被关的地方,连着寻了数十日无果,人也颓废着,心里像缺了一块什么,难受无比,便沮丧着想:既然哥哥被关,他无人看教,怎么偷懒犯错也没了个连累了吧?父君要罚要打,来找他就是了。
于是每日喝酒打诨,修炼全然停了,悲引剑几乎成了摆设。
一日,他无聊得紧,在小魔群聚的峰头看他们打斗浑吵,自己则高高在上喝着酒,单臂撑着身子,冷眼看待一切,看哪个小魔不顺眼,便是笑一声随即用神兵击杀一个。
看不顺眼自然有看不顺眼的原因,魔不是善类,做尽令人不齿的恶心事的不在少数,例如污杀少小、诬陷忠良的,况且小魔意识不强,难以教化,又战力不足,杀了溃散成魔气,方便其他魔吸收,效果如同滋补。
一连有数魔被杀,所有的魔渐渐安静下来,没有谁敢抬头看一眼魔君,就在这时,群魔中有一个身影不怕死,急急往前钻去,嘴里喊着:“二少,二少!”
少年琉煜不耐烦地看去,入眼是一个十分眼熟的男魔,而能这么叫他的只有银摩那厮了。
对了,他那天把人绑回渡厄后就再没想起过,可这时候的银摩与那日见的有些不同,之前人模人样的,今日怎么狼狈像个逃犯?
“二少救我!”
银摩跑到他跟前跪下,身后有一队守卫追来,瞧见魔君后不敢无礼。
少年琉煜眼皮半抬,问道:“出什么事?”
一守卫答话:“回君上,此魔是尊上交待押往边境的苦力,他逃窜多时,我们追来要带回去。”
这回魔君有反应了,他起身惊奇道:“尊上交待的?”
“是。”
去渡厄山边境做苦力一般是犯了错的会被发配过去,按理说银摩是他们刚带回来的,应该没犯大错,哥哥这是何意?
“二少!你救救我吧,说好了日后多照顾的呀,为何我一来此地便要去奴役?”银摩不停地磕头,不知自己是触了大少哪一条霉头。
琉煜实在没弄懂歧煊的用意,他醉得厉害有段时间不记事,可总归是承诺了要照拂的,当时也是他一口应下,岂能反悔。
果然,少年琉煜便道:“算了,他以后跟着我,你们不用管了。”
就这样,银摩留在了他身边,本以为生活不会有什么波澜,时间一长才知道这家伙在人间混了多年,通晓的事物太多,知晓他魔君身份后,异常讨好结巴,时常带着他去凡尘厮混。
钱这种东西已难不住他们,流连无数声色场所,少年琉煜开始寻欢作乐,左右逢源,这样他便能安得一丝慰藉,不再去想哥哥。
随着年岁的长大,琉煜看着年少的自己褪去了青涩,有了一丝成熟,行事做派更加傲慢老辣,唯独酒色之事恣意纵情。
“君上,尝尝我酿的梅花酒。”美艳的女魔坐在魔君大腿上,殷勤献上美酒。
他品尝一口,赞道:“好酒,可见你心灵手巧。”
一旁的银摩乐不可支,与一众小女魔蒙眼捉迷藏,正是嬉笑荒唐好生热闹之际,蓦然传来一声娇声惊呼,银摩赶紧撤下眼上的丝巾,只见伺候君上的女魔伏身在地,惊惧连连,而君上则是冷冷地“哼哼”两声,自己斟酒入口,眼里透着轻蔑。
银摩上前把女魔拉往一旁,低声问她:“君上是个怜香惜玉的,你做了什么惹怒君上?”
女魔哭得泪雨梨花,吞吞吐吐道:“我……我只是想……亲近君上……”
不知何时起,她们之间流传着这么一个事,听闻君上被人伺候时,从不许任何人沾碰那张嘴,谁若是有幸能得一次机会,便是极大的荣宠,于偏欢殿有一席之地,从此摆脱奴仆身份,一步青天。
先莫谈权势上的好处,就单看君上的容貌,她们谁不心动。
就这流言,多少伺候过君上的人私底下扬言自己成功过,传得沸沸扬扬,后被君上知道,无一例外被处死了。
故而私底下传的大家都不做真,要证据确凿的,那指定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方作数。
银摩恨不得甩她一巴掌,道:“你是我千挑万找的,怎么也犯这样的错误,君上的忌讳岂是你能破,别以为伺候了一段时日就能登天了,没死算你好运,赶紧滚!”
女魔哭哭啼啼走了,少年琉煜责备银摩,道:“你怎么办事的,规矩没和她们说清楚吗?前几日也有一个想趁我睡了偷袭的,一个个扫兴!”
“是小的管教不好,君上莫恼,小的这就去再找些乐子来!”
他才刚说完话,宫殿连墙带瓦晃了三晃,案面上的杯中之酒震动溢出,少年琉煜眯了眯眼,道:“又地震了。”
银摩和一干女姬吓坏了,闹哄哄一群要冲出去,君上却异常镇定,照样饮酒。
“君上,您怎么不去外面避避?”银摩催道,万一被殿顶砸伤就不好了。
少年琉煜道:“渡厄山久不久就会小震一次,我都惯了。你赶紧滚回来,找乐子给我解闷。”
果然,地震下一刻就停了,然而银摩的乐子还没找来,蝰蛇带着神皇的旨意来了,魔君见有正事,屏退了所有乐伎舞姬。
蝰蛇瞧着退出去的一干乌合之众,道:“二殿下玩乐了近十年,可是把大殿下的话忘得干净?”
一提起哥哥,心里压下的难受又起,他负气道:“你不是来传父君旨意的吗?赶紧的,别膈应我。”
“主人有令,二殿下长时日荒废修行,着实不妥,现将七十二峰中十二峰交由您来管束,任职期间此十二峰出现任何问题,二殿下都要负责。”
少年琉煜一惊,父君要交权给他?这到底是罚是赏?
蝰蛇看出他所思,道:“这不是赏罚,是管教您。希望二殿下莫让主人失望。”
魔君作为魔神之子,当然不敢让人失望,不论武力镇压也好,恩赐迎合也罢,十二峰到底没出过大事,他也在朝堂上博得了不小的威望。
恍恍惚惚过了九十年,魔神之下一人独大的他依旧醉生梦死,一些老魔臣对此有颇有成见,他却直言人生在世,就得意之时须尽欢,何必在意他人脸色。
银摩见局势不利,也婉转向君上提出低调行乐为好,于是断了一些时日的美色酒水,去了凡间带了不少话本子与闺帐春册进献。
他看了好几本觉得倒有意思,话本里光怪陆奇的故事虽然大多是捏造杜撰,好在情感融入,至少能让读的人沉迷两三分,当然也有些写得不好,直接烧了。
看腻了话本,再看闺帐春册,男女之事并无新奇,他草草翻过个遍,一本接一本不消半日便看完大半,再翻开一本,他愣住了。
“双龙戏珠……什么东西?”
他接着再翻,一对对或是英气或是柔美的青年少年正做着不能描述的动作,画的技巧丝毫不输给之前看的男女欢愉。
琉煜但看画册,吓得不轻,脑子里一下冲击进歧煊伏身在自己之上的画面,他想闭上双眼静心屏除杂念,可在幻境里没有办法调动身体跟随意识行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画册,看着看着,里面的人物突然像活了一般动起来,那面孔全是他与歧煊……
快烧了!快烧了!琉煜没眼看下去。
少年琉煜看了一些后,默默合上画册,满是尴尬:“呃,有机会给哥哥吧,貌似他喜欢。”
不不不,你别给他,给他就是学来糟践自己的啊!琉煜哀嚎。
话本子看腻了,银摩以为朝势上已经不紧着盯他们这边,于是又卷土重来,不单花天酒地,还将人间的推牌九推荐给了魔君。
瞧着自己单腿踩在凳子上打牌的模样,如此豪放浪荡,竟一点也不觉荒了废时日,琉煜恨不得扇过去的自己一巴掌,好好的年岁不加紧修炼,等歧煊出关便要出糗了!
连玩牌九三日三夜,酒水献舞助兴热场,众人酩酊大醉,数夜荒唐,红烛燃尽,满殿纱罗歇,沉归昏暗寂静。
突然,殿门“吱呀”一声,从外被人推开,一道光照进大殿主位,微暖的感觉浮现脸上,他勉强转醒,却被照来的光线刺痛双眼。
眯着眼睛,他看见殿门口有道高大的身影背光而伫立,“谁……”
他拨开身上的芊臂香衣,忍着宿醉的眩晕感,跨过满殿的陈横玉体来到那道身影几步之遥的距离前,问:“你是谁……敢闯本座的偏欢殿……”
那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失望问道:“这百年,你就是这么过的?”
琉煜受少年的自己醉酒的影响,感官模糊难受,怎么也看不清门口站着的到底是谁,连声音也忽远忽近、隔了好几重屏障似的。
可是‘百年’一词很引人注意,这几十年来间没人会与他提起这个词,除非是……哥哥。
少年琉煜忽然浑身一个激灵,今日是哥哥出关的日子吗?一晃百年,三千多个日子,他记不清了……
“一身酒臭胭脂,你当真是被宠坏,纵坏了。”
“我……我……”他羞愧想解释,可哥哥已经转身离开,急切地追去,岂料脚下失了平衡,一头栽倒便没了意识。
他醒来的时候身边围着一群玩乐娇娘,个个殷殷切切,他连忙挣扎起身四处张望,哪里有哥哥的身影,仿若之前的所见所闻是梦境一般。
“是不是有人来过偏欢殿?”
“没有啊,没人来过。”银摩关怀道:“君上,好端端的,您怎么一个人躺在殿门口啊?”
少年琉煜因梦心浮气躁,没好气道:“你们是来伺候我的,怎么我醉了没照顾到位,还反过来问我?”
银摩一众哑口无言,他们也全部醉得稀里糊涂,没人留意君上。
宿醉需要休息,他叫退了一干闲散,失落发呆,就在这时,银摩去而复返,惊喜连连禀报道:“君上,小的听主峰传来消息,尊上出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