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峰内,三人在商量过年的细节。
他们辟谷,但吃年夜饭是少不得的,最好把所有人的口味了解了解,用有灵气的食材做菜,酒也得是好酒,去找最擅酿酒的散仙讨几壶珍藏。
重点便是先敲定了,不过在年夜饭之前要挂桃符,这寻常百姓家会在桃符上刻上神仙的尊号或画像以保平安,他们则刻写最朴实的愿望即可。
之后是守岁,傅辞说等的时辰长难免无聊,歧煊不见得喜欢与他们聊太多,不如找点乐子。
可要找什么乐子呢?
傅辞写着菜谱,江浮寒去讨酒,乐子一事落在玄宸身上,这位神族太子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他们能一起玩些什么。
他说下棋,傅辞说权谋味太重,他说行酒令,傅辞说人家和你没这么熟。
玄宸无语了,丢下一句我不管你来管,一边削桃木去。
傅辞也不知能有什么好玩的,写信叫掌门去问问座下弟子,他们凡心重,肯定有不少好玩的,信诀正要飞出去,雅厅外走进两个人。
玄字二人望去,一见那眼神清明的人,通通先是一怔,然后瞪大双眼。
傅辞手中的信被他激动地掐灭了,玄宸削着的桃木用力过猛,“咔”一声断裂,二人霍然起身!
傅辞疾步过去时还不小心被案脚绊了一下,幸得后面的玄宸拉了把。
琉煜见他们如此失态,四只眼睛像看什么稀罕物似的发着光,脸上莫名臊热起来,随即不高兴了,口气不善:“干什么,别一个两个这么看着我!”
琉煜神智的恢复出乎所有人意料。
当初舍身成圣,元神碎成无数裂缝,神智被九悲九痛崩溃,经过百年的滋养,元神的损伤早已慢慢愈合,他们认为最棘手的是神智,一个疯了痴了傻了的人要治回成正常的,想想都觉得千难万难。
然而,琉煜在百年后能清醒回来,众人皆是又惊又喜,欢天喜地,恨不得普天同庆,神魔两族昭告三界。
傅辞喜极,看向歧煊,问:“这是怎么回事?为何突然就好了?”
歧煊一副淡若无事的样子,琉煜想离开,他不掺和,也不多解释,这个年最终能不能在这里过成,一方面看琉煜的心态,另一方面看玄字二人如何转圜。
“你们谈。”歧煊出了庭院。
“哥哥!”琉煜不让歧煊走,可歧煊一下不见了人,大概游一游天际峰的景色去了。
他一人尴尬转身面对玄宸与傅辞,脱口就说:“我们是来告辞的。”
闻言,玄字二人失望无限,玄宸很难过,良久后说道:“不留下来过年么……”
琉煜受不了玄宸和傅辞那般失落的神色,他们的目光会烫人似的,也让他难受。
痴障了这么多年,琉煜对他们有记忆,隔三差五来渡厄送东西,每次关怀备至,总得摸摸脉探探识海,最后依依不舍离开。
但那又如何,琉煜不会认他们,因为意义不大,这一代已然与父辈脱节,他在三界有自己的地位,魔圣是属于渡厄的。
“我没有过年的习惯。”他说完转身就走。
玄宸急忙堵了上去,心里千愁百怅,试图挽留:“真的一次机会都不给?”
玄宸好歹是血亲兄长,两人面对面站一起其实是有种微妙的感觉萦绕,但那种感觉会令琉煜喘不过气,他很不习惯。
琉煜头也不回地走了。
玄宸失魂落魄看着那背影,傅辞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样难过的人安慰的话说不出口。
琉煜在庭院的小池塘边找到了歧煊,歧煊见他仍要离开,也不阻拦,两人并肩走出了天际峰,走在撼霄山外围的雪景中。
歧煊问他:“接下来想去哪儿?”
琉煜发着呆,歧煊连问两次才回神,吞吞吐吐的,“随便吧……”
此时天空飘下鹅毛飞絮,踏雪留痕,他们一路往锦绣城走,走着走着,歧煊忽然停下,又对琉煜说道:“我以为你经历九悲九痛的顿悟,清醒后会把许多事情看淡。”
琉煜平平回嘴:“许多事包括你吗?”
歧煊竟一下被这一句噎住了,心思拐了好几个弯,装作不在意,问他:“你舍得吗?”
琉煜很老实,摇摇头,叹道:“舍不得啊!九悲九痛说白了我不是顿悟,而是经历了一遭善魔们的劫难,悲愤走出了轮回之道,所以有些事是难以看淡的。”
歧煊听了前半段心花怒放,后半段却语重心长道:“琉煜,世间唯情字难断,不论是喜欢的心悦之情,还是生死之交的挚友之情,亦或是血浓于水的至亲之情。”
琉煜看向他,神色复杂,反问道:“所以父君不管怎么对待你,他将死之时你还是因为血脉亲情异常伤心难过。哥哥,你们父子之间若是没有我的出现,该是另一番相处的情形吧?你多年被苛待,说来说去,都是我的缘故,你就没恨过我吗?”
“我恨过。”歧煊道,“有一段时间,我相当讨厌你。”
自记事起,歧煊一想到父君便是那语气沉重的责骂,甚至是猝不及防的耳光,而弟弟的待遇却截然不同,有人告诉他是因为弟弟长得像母后,而他不像,所以父君的爱屋及乌没顾上他。
年幼的歧煊做过几次坏事报复琉煜,事情出得太小没被在意,弟弟受的小伤被认为是他太顽皮导致,于是歧煊接着整他,傻傻的琉煜还成天跟在屁股后面追着叫哥哥,并不知道歧煊的“手段”。
但渡厄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邪魔歪道的聚集之地,歧煊常年读书受教,渐渐明白自己是谁,周围的人是魔祟,而琉煜对自己又意味着什么。
整个魔族,整个三界,他的至亲只有两个人,所以他不恨了,但有点烦琉煜老给自己招麻烦,能让自己好过点的法子就是多帮帮他,多管着他,时间一长,琉煜真诚相待,歧煊也控制不住自己,唯有宠他。
在渡厄,只有琉煜对他没有企图,没有算计,没有要求。
“很小的时候不谙世事,不喜欢你,觉得你抢走了父君所有的爱,渐渐长大,我对你只有越来越重的亲情,早已不恨了。你这样的性子,也确实需要多一个人跟在身边管教。”
“抛开我们如今的感情,”琉煜说道,“你真的对我一点怨言也没有?”
歧煊坦荡说道:“对你有何可怨?当我知道心魔一事后,对你便有种‘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怜悯,就因为母后犯下的错,父君把账全算你头上,可你本身什么都不知道,一心为渡厄效力,你让我怎么可能对你有半点怨言。”
要怨,也怨始作俑者。
琉煜脸上露了哭色,没有哭出来,一步一步微跛往前走着,歧煊想牵他,被无视了,琉煜不知道跟什么较劲一般自顾自踏雪而去,徒留歧煊在原地。
歧煊并不生气,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默数着数,待数过飘落眼前的雪花不下百时,那远远的人影又回来了。
歧煊什么也没问,替他拂开发髻上的白雪,之后把人背了起来,朝出来时的路走回去。
琉煜伏在那宽阔的肩背上没有抬头,他知道哥哥会带他去心之所往的地方。
离开的人去而复还,玄字二人今日又历一次惊喜,琉煜臭着脸说道:“你们别以为我是来做什么的,我只是觉得过年那一顿肯定能大补身子,日后我还有正事呢,不吃白不吃!”
压根没人在意他那么冲的语气,那么变扭的姿态,傅辞笔下的菜谱可以继续写了,玄宸手里的桃符可以继续刻了,连江浮寒也千里迢迢带了美酒回到。
除夕那晚,玄宸先给天际峰楼阁挂上刻好的桃符,琉煜坐在门口对面的树枝上,一边啃着果子,一边指着位置说:“歪了啊,左边点,不居中啊,太子殿下,你蚂蚁挪窝呢,再往左一点啊!”
玄宸不觉得自己挂歪了,“你看准了没的?”
琉煜说:“我是手脚不好,眼睛没事,我说歪了就歪了!”
玄宸不信,看江浮寒搬东西进出便叫了过来,问道:“我挂歪了吗?”
江浮寒瞅了一眼,玄宸那桃符的形状做得太有特色,看的人左两步和右两步角度看到的桃符上端与下端明显是不协调的,再加上琉煜故意捣乱,歪的是歪的,不歪也得歪。
“上梁不正下梁歪。”说完,人走了。
琉煜嗤了一声,“一骂骂俩,好你个江浮寒。”
“酒菜上齐了,都过来吧!”傅辞喊道。
有大餐来了,琉煜忙丢掉手里的果核,朝近处一棵大树下坐的描丹青的歧煊叫道:“哥哥,快走,吃好吃的去。”
歧煊收起了画轴,施施然走过来,二人是最后入座,一入眼满桌灵气之物,珍奇难得,灵光微烁。
这桌子的菜色,连歧煊都要称赞。
琉煜毫不客气,筷子一去便是一大夹入口,滋溜口小酒,那味道和感觉,美哉美哉!
相互敬酒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做不到自然,但共同举杯迎接新年的这一杯酒,还是能高高兴兴喝上的。
这顿团圆饭吃了将近一时辰结束,傅辞为难告诉他们,接下来守岁的几个时辰,似乎没有什么玩乐。
说起玩乐,琉煜倒是一把好手,直接从虚鼎里搬出几十块黑乎乎的玩意儿以及两个骰子,“我们来玩牌九!”
这玩乐之事,歧煊也不逊色,自信而坐,道:“可,谁先来?”
玄宸没料到这两家伙居然会推牌九,幸好他混迹人间多年,三教九流皆有经历,不会输了阵仗,也淡定坐下:“谁先都可以。”
剩下的傅辞与江浮寒哭笑不得,他们都不会玩这博弈游戏,这可怎么办?
琉煜说道:“你们聪明绝顶,看看太子怎么玩,看上几把准能上手,我们先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