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欢殿内,琉煜坐在主位上呆呆看着某个方向,眼神失去焦距。
白群站在一旁,眼泪流个没完,不忍心看琉煜这么难过自责,抽泣着开口:“君上,奴婢没事的,本就是贱命一条,您只要不嫌弃奴婢脏了,奴婢就一定会跟紧您身边的。”
琉煜动了动眼眸,扭身擦了擦她的眼泪,自愧道:“我原本就是个酒色之徒,怎么会嫌弃你?我只怪自己能耐不够,被人暗算后失踪太久,你连个像样的庇护都没有……你与我说说,尊上有没有虐待于你?”
白群拼命摇头,“是奴婢自己要求的,奴婢求着尊上寻你回来,什么代价都愿付出,只是一副身子而已,奴婢承受得起!奴婢答应了尊上,只要他有需求,奴婢便不能拒绝,此生此世决不能反悔。”
“你现在回到了我身边伺候,还不得拒绝他?”琉煜冷冽道:“他这是一步好算盘,找不回我你也被作践了,找回了我,你还是要挟我的筹码,不论如何他都不吃亏!如今为了大局,我还不能明面上与他撕破面皮,白群,我……你摊上我这样的主子,实在太——”
“不是的!”白群打断,噙笑说道:“遇上您是奴婢莫大的幸事,君上万不可乱说,您以往有多顾惜奴婢,奴婢是一点都不会忘记,如果您觉得是因为奴婢被尊上掣肘了,奴婢可以一死!”
琉煜动容,可他怎么舍得让白群为了自己去死,要知道入了魔道,死后是没有轮回的机会的,命只有一次,只有一条,应该好好珍惜。
这时,殿外传来侍官的跪安声,侍官笑了笑,恭敬道:“尊上有话交给君上,请君上看看。”
白群赶紧擦干眼泪,神色如常走出去接过信,侍官对她道:“哎呀,尊上真是对君上上心,才用过膳,这会子又有体己话要亲自写给君上。”
白群“哦”一声,转身送信去琉煜那,侍官讨了个没趣,便摸摸鼻子退下了。
琉煜一开信,上道:你今日毁我半日辛苦的画作,实乃表现不佳,晚上便让白群过来一趟,赎你过错。
“这狗玩意儿!”琉煜马上把信撕了粉碎,心脏都要爆炸了。
“君上息怒。”白群使劲安慰着,琉煜警告她:“不准去!我倒要看看,不去,他还能把我和你怎么样!”
白群为难极了,“君上,奴婢是立了誓的,奴婢出生重信重义之家,恕不能从命。”
夜晚灯火明堂,琉煜盯着殿门外,一语不发,白群还是去了,去之前低着头不敢看他。
主位上的扶手早已被捏出无数裂痕,盛怒过后只剩无尽哀凉,琉煜已经淡漠了情绪,把自己埋进灯火照不到的阴影里。
为什么世事成了如今的光景?
他离开了数千年,就如睡了一场很深很沉的觉,醒来后一切都变了样,这翻天覆地的变化,让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醒来,身堕梦中之梦,梦里给他无尽折磨的人就在合欢殿。
合欢殿,渡厄帝王寝殿在主殿另一旁,与殊策殿侧相呼应。
歧煊沐浴过后散着墨发,单薄的亵衣敞开,精壮的胸膛一露无遗,正依靠小榻上,临着暖纱灯看书,灯光明亮,他看得专注,悠然自得的模样卸下了人前的君王霸厉,整个人显得温柔宁静。
恶天领着侍女收拾完后便全部退了出去,不久后,一个穿着斗篷的人自觉进来又关上门。
歧煊眼也不抬,似乎一早知道来者何人,说道:“老规矩,自己做吧。”
来人撤下斗篷,露出女子面容,正是白群。她对这歧煊行了礼,乖乖跑到外间的一个角落,在暗格里拿出一个小罐子,撸开领子和袖子,然后用镊子从小罐子里夹出一条扭曲的虫子往身子放。
那虫子足有一指大小,吸力特别强,过了一会儿,白群费力拔了下来,在看白皙的皮肤上多出一条深红发紫的痕迹,她嘶了一声,“疼……”
歧煊对此充耳不闻,眼不离书,问她:“君上是不是气坏了?”
白群距离殿门较近,谨慎地往外看了看,抱着小罐子轻着脚步来到屏风下跪下,不敢逾越,小声回道:“回尊上,真心快气坏了,奴婢从没见过他如此动怒。还有,他不肯再回寝殿歇了,可能就是会想起点不好的事……”
歧煊微微顿了下,眼眸深邃,合上了书,却哼道:“那次的教训是势在必行的,往后要忍受的还多着呢。对了,你找机会多套一套他的话,问出是谁伤他伤得这么重,还发生过什么事。”
白群继续夹着虫子,回道:“奴婢知道了,只是君上人间走了一回后,貌似心里藏了许多事,时常发呆,奴婢都不忍心问。”
“越是反常证明越有问题。”歧煊冷声道:“你的任务就是潜伏在他身边,我叫你做的事必须做好,没有忍不忍心的,事关重大,容不得差池。”
歧煊的话威严,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温度,白群害怕得颤了颤身子,这位渡厄之主真是比这些恶心的虫子可怕百倍千倍,可她必须听从命令。
“尊上放心,奴婢会照办的。”
翌日,白群带着一身痕迹回到了偏欢殿。
自那时起,琉煜心里膈应得慌,对白群违抗命令的不满,更是对于自己无能的自责,便眼不见逃避似的好几日不见她,任由人跪在殿外多久都不让进来。
朝阳花很快种满了偏欢殿四周,似菊的葵花在晨光下金灿灿一片,迷人炫目的澄黄之下,株株绿根茎间游蹿着一流若隐若现的青烟,这股青烟一路蜿蜒,很快消失在朝阳花丛深处。
白群委屈跪着,听见身后有行人的脚步声,扭头看见恶天带着长长的侍从队顺着花道走来。
她起身拦在殿外,问:“不知恶天大人来此何事?”
恶天好歹是御前之臣,魔尊的心腹,在魔族说一句话也能翻点水花的人物,看她不客气的态度本想反击,可顾及外侍在场,只好隐忍不发,说道:“尊上惦念君上离开太久,偏欢殿内陈设多有旧缺,特地命我亲自送一应物品过来,请白姑娘去通报一声吧。”
白群往他身后瞅去,那些侍从端的木案上全是名贵珍品,有好些还是帝王御用之物,这赐下来的意思堪堪说明双子同心同德、不分你我的情义。
白群开心了,正好借着通报的由头跑进了正殿,还记得君上好久没用茶水了,便送了一杯放在主子面前。
这时的琉煜正坐在高高的主位上看书,说是坐,其实没个正形,背靠一侧扶手,手肘撑身子,那半头马尾墨发在空中晃悠着,一双长腿交叠架在另一侧的扶手手上,不时脚踝还凌空画上几圈。
“没让你进来,出去。”白群刚放下茶盏,他就开口让人离开。
白群说道:“君上,尊上派人送东西来呢,奴婢进来给您通报的。”
一听又是与歧煊相关的,他鼻孔里长出一气,把书摔在案面上,热茶溅出小许,“东西放下叫他们赶紧滚。”说完就起身去了殿后花园,一点都不想看送来是什么东西。
殿后的小园子是琉煜自己的,这里可没有惹他厌烦的朝阳花,刚一屁股在凉亭里坐下,就看见四个小魔侍抬着一张精致偌大的实木榻吃力地往寝殿方向去,过了好一会儿,又抬着木榻出来,但前后显然不是同一张。
琉煜知道寝殿里的木榻被换了新的,蹙眉道:“这张是上好天漠楠木榻,我当年去天漠大原好不容易弄回来,再请了精师打造的,睡个千万年也不会旧,好端端搬它做什么?”
小魔侍心眼直,赶紧回道:“回君上,尊上有令,给您换一张更好的,您的这张好榻要送到主峰那边保管。”
琉煜:“什么?主峰保管……”
小魔侍不敢耽误了功夫,回了话赶紧抬榻一溜烟就没了影,琉煜眼看着昔日爱物就这么被搬了,本来发恼叫恶天让人搬回来,可转念一想到在那张榻上发生过的乌糟事,愤然甩袖作罢。
换了也好,省得自己老是介怀,连个躺的地儿都没有。
这么想完心情倒是不差了,抬脚回到正殿,满殿都是人在干活,他落脚的地方只剩主位,无奈只好坐了回去,端起那杯还冒着热气的茶水想润润嘴。
岂料他刚要入口,不知哪个角落射来一发冲力,当即击碎茶盏,直袭琉煜面庭,说时迟那时快,琉煜眼神一冷,同时反应迅速地偏头避开,脑袋后的墙壁上被穿了个孔。
茶盏崩然而碎的声音惊得所有人下跪,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意会了有人出手偷袭了魔君。
与此同时,忽来一阵巨大的动荡,地动山摇般,偏欢殿被震得晃了三晃,整个渡厄群魔沸腾,下一刻很快又回归平静。
所有人惊魂稍定,方记起偷袭一幕。
“君上!”白群大喊,跑上主位,恶天也紧张起来,四处探看异常。
见白群上来,琉煜面如寒霜,一动不动,道:“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