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落为何不愿意跟琉煜走,那是因为他知道一入渡厄“深似海”。
琉煜给予他在魔司的职务是很不称心的——稽官,这个职务类似地府判官,但又不同于判官,魔祟性质特殊,执念为主,琉煜的意思是要他针对一些执念特别深的魔祟的各种疑难杂症去对症下药,让他们圆满解决,好好去轮回。
“鸡官太难听了!”顷落数不清第几次抗议这样的头衔。
丁叁月和鸣山春一开始听到时,出于礼仪憋着笑,可惜两人对视一下,看见对方都眼里的笑意太盛,相互传染,最后很不厚道地对这个头衔的读音大笑出声。
“哪儿难听了?”琉煜一拍案面,严肃道:“‘稽’为查实之意,你的任务是查证魔祟执念的来龙去脉,这可是要职,圣魔册你有权翻阅,‘稽官’两字简明扼要,你嫌弃个屁!”
顷落实在无法消化,眼下这个‘稽’字在他脑子里就是滑稽的‘稽’,没半点庄严,拒绝道:“这鸡的官我不做,我要去云游世间!”
琉煜扎他,说:“没我的意思,你出不了渡厄。”
顷落生气大叫:“你没有权利困我在渡厄,你个坏蛋!你困得住我的人,困不住我的心,我一定会走出渡厄的!”
魔司双仙低头看他的腿,这会子还种在一个小小的花盆里,连脚都没有的人,高声强调走出渡厄……
“哈哈哈哈……”他们又不厚道地笑了。
顷落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恶狠狠射出眼刀子过去。
丁叁月识趣地拉着鸣山春跑了。不行了,太好笑了,再待下去他们还是会忍不住的,以后都是同僚关系,不能太过分,所以赶紧溜了。
琉煜无奈地叹息,“顷落,为什么我要把这个要职给你,你就不想想吗?”
“你的想法与我无关,我应该想的是我的梦想。”
琉煜被噎了,好像是这么回事啊!哎哎哎,不对,不能被带偏了!
“顷落,你是和我一起完成轮回之道的人,魔祟的执念深沉到什么程度你是有感受的,你之前有了功德可以出阴司,接下来更应该和我一起继续把这份功德做下去,这样才不负天命机缘。”
“这是歪理啊!我已经付出了,怎么还赖上我了呢?我现在只想为自己而活。”他大哭。
琉煜揉了揉眉心,这世上谁不想为自己而活,但可能吗?
普通到再普通的凡人,一旦来到世间,注定上奉亲叟,下顾幼小,即使是天煞孤星,无亲无挂,难道行走世间也可以只顾自己,为所欲为,不顾旁人感受,甚至是死活?
如果可以这样,神族不必消亡,月西楼不会苦困九重之罚,歧煊早就抛下渡厄,何至于葬身祖龙之穴,他又何必舍身造轮回,创立魔司。
琉煜正色道:“冥冥众生,许多事无法论得清清楚楚,是你便是你,既然是你,悲是一天,欢也是一天,怎么过下去取决你自己,别哭了,闭嘴!”
顷落抽抽噎噎,听后倒是想起阴司枉死城的一些事,有次听说一个人不想活了,去了城楼跳了下去。按理说跳了就跳了,对不起的是生养父母,可那人偏偏还对不起另外一个人的家里,因为他跳下去的时候压死了人。
这就不是为了自己而活了,而是自己死了还不算,拉了个无冤无仇的一起走了。
本来轻生的进入枉死城便是不轻的惩罚,判官问他不知道底下还有人吗?那厮答说,要死了,没考虑这么多。如此肆意妄为的人,地府再度给予重判。
而那个被连累的也向判官哭诉,城楼底下这么多人,为何偏偏是他。
判官回:是你也没办法,命。
一个‘命’字,诠释了所有。
顷落悲楚涌上心头,“一定要是我吗?阿煜!”
琉煜无奈道:“我以前也问天道,非得是我吗?可后来我想开了,神格者从诞生起便得天独厚,与天齐寿,这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也是神格者注定的命运,所以对三界的维造前赴后继。到如今神格者没多少人了,如果不是我,那就可能会是玄宸,或是傅辞,甚至是歧煊,那我宁愿是我自己。”
命运沉重,顷落大哭:“道理是这样的,但我困在地府这么久,好不容易能走了,我不要困在魔司,我要去看看三界……”
“事情没你想象得这么糟糕,谁说你会一直困在魔司,稽查事务反而是需要去奔波的,不耽误你去看三界。”
这下不需要琉煜说闭嘴,顷落也不哭了,“真的吗?”
琉煜颔首,“当然,我要你们三人合作把魔司运作起来,让魔祟轮回顺利与地府接轨进行,如此一来六族同果,这也是天道周周转转追求众生平等的一部分。明白了么,顷落?”
只要不限制行动,另外又做功德之事,顷落当然答应。
把三人都召集跟前,琉煜将圣魔册交到顷落手中,郑重交待了他们的官职与责任,在任命诏书上写下他们的名字,盖上琉煜精血炼成的魔圣印玺,渡厄魔司正式落成。
几人高兴之余,顷落看着手里沉甸甸的册子,忽然想起一事,问琉煜:“魔圣大人,这活儿全给了我们,你干什么呀?”
琉煜千斤担子卸了一半,脚步轻灵地往外走了,厚脸皮说道:“我要和魔帝共商大事,我太忙了,太忙了,魔司全交给你们啦!”
他很快跑出赤霞殿正殿去找歧煊,这时歧煊正在寝宫的庭院里种朝阳花,琉煜也不顾他手上有泥,扑了过去,“哥哥,我终于能多陪陪你了,哈哈哈……”
歧煊稳住身形,任由琉煜猴子似的攀在身上,施法甩掉手里的泥,还用干净的素锦擦擦,这才托住他的屁股,抱着回庭廊下。
阿昆已经煮好了茶奉上,歧煊接过来先喂琉煜喝几口,不换杯,自己也喝了一口,然后才施施然问道:“你选好在哪儿处理魔司的政务了吗?”
“赤霞殿?”琉煜想了想,“我想过去以前住的偏欢殿,但我觉得这里好,懒得走远。”
歧煊马上否决了,“不准。”
魔帝认为魔司不可设在赤霞殿,朱笔一挥,将渡厄一则山脉划作魔司地界,生魔无令不得进入,再重金打造魔司殿,此一举可看出魔帝对魔司极其重视,给万魔吃了一颗定心丸,昭示他们效忠有结果,善恶有定,不是死了便过了。
魔司运转些许年后,有一日傅辞来寻琉煜,此番不是寻常走动,是为一事而来。
傅辞说:“雪怀寿数不多了,他大抵是无法安心,忍了这么多年才来求我,想知道白群是否转世了。”
提起白群,那不仅是雪怀的愧疚,更是琉煜的伤心,所有的善魔他都可以给一个轮回的机会,唯独白群不行。
琉煜拿出珍藏的那条带子,凝视半晌后回道:“那时候轮回之道未成,圣魔册未出,没有收藏回魔气的通通消散了,不像现在,圣魔册有天道附应,魔祟一死便直入魔司,所以白群没有转世的机会……”
傅辞始料未及,也看向那条带子,“这是……白群的遗物?”
琉煜点点头,叹息道:“对于雪怀我始终无法原谅,但说起来也是白群自己的因果。”
傅辞问:“我记得是她救了雪怀两次,对于她的死,我也认为雪怀有不能推卸的责任,可为何你说是她自己的因果。”
琉煜说:“这得从白群凡人的家世说起。白群的祖辈是侠义满天下的大家,家训最重信义与恩德,到了她父亲那一辈家主虽然没落,可依旧不改家训,就连白群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孩都被教养得重信重义,这一家子简直把信义刻进了骨子里,凡是有恩,必须要报。我遇见她时,她家遭遇横祸全死光了,只有她一人被我无意救起,自此她自愿堕魔侍奉左右。”
傅辞觉得世间信义之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但是如此重信重义的,实在罕见。
“我对她有恩,她侍奉,我死后,她执拗等着,还大胆答应了歧煊的条件,有次连我的命令都能违背。雪怀救过她,不用多说,她自然是倾尽所有去回报。我废了莫忧晴,她觉得亏欠了雪怀,却又不敢说我的不是,夹在中间日日心惶,也不知是谁透露了三界大战时雪怀落难,于是她只身赶赴战场,后来的一切都是因果啊。”
白群最后的死是多方因果的结局,有雪怀的,有琉煜的,有歧煊的,最重要的是她自己的。
“如果她不这么重信重义,好好待在渡厄,那么现在一定还在我身边。”琉煜落寞道,“可惜,不重信重义的,那便不是白群了。”
傅辞回去见了雪怀,得知白群消散的事实,已白发苍苍的他跪在天际峰久久没有离去。
他在求,求神族的师祖想想法子,不论付出任何代价,只要白群能有个轮回的机会。
江浮寒劝了几句天命难违,雪怀依旧坚持,于是再没人去劝解,他下了决心要在死前了结了这一生最大的愧疚与遗憾。
傅辞回鸿蒙天见玄宸时提及此事,也责怨自己当初不该让修真界参与三界大战,闹得修真界人才凋零数百年之久。
玄宸却道,追名逐利乃是人之本性,且况那次大战是正邪之间的殊死一搏,能出力的自然要出力,哪里会知道最后天道来收场。
雪怀一直跪在天际峰是不像话的,他师傅那一代的掌权者早已陨落,如今的掌门是潇云子,与雪怀同辈,情分尚深,奈何不了他。
傅辞真的头疼。
玄宸听完后,寻思了一下,叹他也是个痴人,直言万卷库有个禁术,或许可以成全他的心愿。
但此术逆天,代价颇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