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赶去门外三丈远的恶天与白群听见雅房内不断有东西被砸落打碎的声响,紧张探望。
白群焦心,内里直怨自家主子怎么老与尊上冲突,真是没有一日不替他们着急的,但是身为奴仆的她没资格多话,尤其是一对上尊上,她整个人像小绵羊见了狼一样惧怕,若不是为了主子,她不会暗中听命于尊上。
地震过后原本能暂住的地方不多,两人似乎没有这方面的顾虑,还在这雅房内打斗,一片狼藉中,歧煊握住琉煜挥过来的一拳,牵制住他不能动弹。
“你,为了一个鸣山春来与我置气?”
“这不是为了谁的问题,是事情根本不需要做得这么绝!”
“你真的太傻了,如此妇人之仁,可曾想过如有一日你我成了神仙二族的阶下囚,受到的折磨将会是鸣山春的千倍万倍!莫说是断手断脚,就连你这双漂亮的眼珠子也不能幸免,会被剜出去做饰品!”
歧煊阴冷狠厉的语气让琉煜一下停住了挣扎,他陷入了他的话里,联想着如果有一日神魔大战落败,那他一定自尽,绝不受一丁点的辱没!
“真有那一天,我绝不苟活!”
“你以为你想死就能死得成吗?你会受到要挟,比如是我,比如是其他重要的人和物,然后你有幸能完好无损的,那时候就更凄惨了,天族虽然身居正气之地,但神仙也有欲念,也有不堪之处,觊觎你的人光是用眼神就能把你剥干净了,让你成为一个人或者许多人的禁腐!”
琉煜毛骨悚然,那些画面光是想也不能想的。
这一刻,他忽然深刻认识到了什么叫做俘虏,下场将会是多么可悲,而父君当年愿意牺牲自己,原来不仅仅是把活下去的希望给了他们,更是不想他们战败后落到二天手里,生不如死。
“琉煜,所谓战争,成王败寇,赢则权倾三界,改变世道,输则要付出惨痛的代价,而这种代价不是性命,而是永堕黑暗,失去自由,对方会要你用眼泪和尊严去搭建他们胜利的高台!”
歧煊松开了手,凝视他呆滞的眼神,语气都放轻了,“我有我的用意,又没有非逼着丁叁月用上那三样东西,用与不用都是他的选择,不是吗?”
琉煜无话反驳,事情的决定权仅在丁叁月手里,他没有选择的权利,沉默不语。
歧煊继续开解道:“很多事你未必能马上明白,但要记住,我一定不会害你。”
琉煜突然悲怆起来,他没有忘记血草的事,也没有忘记矦娘死前指着歧煊说他不能信的话,加之今日所见所闻让他对歧煊又冒出了一个陌生可怕的了解,以至于前面两次性命相救的震撼逐渐削薄。
他在心里大声狂喊:你不会害我,那是因为你记不清前程往事!是不是以后你恢复了记忆,而我又没有了利用的价值,你会把所有毒辣的手段通通用在我身上?!
他步离歧煊,把两人的距离拉开,眼下鸣山春他是管不了了,但故陵地宫的事要与之商量,“算了……我们说另一件事。”
“何事?”
“我之前去视察了修葺的情况,发现了母后安息的地宫也被地震损坏,我进去查看,然后……”
歧煊凝眸看他,知道有事发生,“然后什么?”
“母后棺内什么都没有,我在想是不是有贼人盗墓!”
歧煊的眼神明显黯一瞬,“你看清楚了吗?”
琉煜肯定道:“看清楚了,真的什么都没有,而地宫通道上全是噬魂怪,这太奇怪了!”
歧煊低吟,坐回整个屋子里除了卧榻之外,唯一没有被他们方才动手打烂的短榻上,食指敲着案面,“是不对劲。”
琉煜道:“我们应该要查,刻不容缓。”
歧煊却不赞同,道:“我知道你心切母后,但是现在还不是查这件事的时候,我们有更急的,母后的事须得缓一缓。”
“你真的要出山擒魔?”
琉煜也明白,其实歧煊考虑的事对于整个魔族来说是至关紧要的,没有足够的战力,二天随时会剿灭他们,届时身首异处,就算把母后被盗遗骸寻了回来又有何用。
歧煊颔首,道:“势必要出山,有丁叁月的隐护,九重天估摸掌握不了我们的行踪,闷在山里这么久,我正好带你出去走走。”
琉煜很想说要去你自己去就好,可又听歧煊是要带他出去走走,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恶天我准备留下来,白群你想带吗?最好备一套被褥,荒郊野外躺着也舒坦些……”
歧煊像是要出去郊游似的,有一搭没一搭与琉煜商量着要带出去的人和物件,琉煜不关心那些,不断猜测着是什么人动了母后的棺椁,又忧心着歧煊日后会怎么对待他。
关于歧煊与自己的未来会走向什么情势,琉煜反反复复推测,这样的推测带了许多预设,越想越复杂,但似乎已经变成了他的一种心病,非得到了尘埃落定的那一天,要不就是痊愈了,要不就是命没了。
想得入神,他坐在另一边背对着歧煊,心不在焉的。
“应该够了。”歧煊收笔,道。
琉煜回头,只见他写了好几页纸的备注,好生夸张,“不就出个门吗?带几身衣服就够了,你这是搬家啊!”
歧煊叫来恶天按纸上所记去准备,恶天一看纸上满满当当的字,眼珠子快瞪出来了,心里也嘀咕可不就是搬家吗?
他要上言建议削减,歧煊用眼刀子射他,于是脚下生风溜走了。
歧煊对琉煜回道:“不是出去一两天,有段日子,有备无患。”
“带了银子就地买就是了,你带你要用的,我虚鼎里可不装这么多杂物!”
歧煊好脾气地接话:“行吧。”
琉煜抹了抹脸,欲要跑回自己房里睡上一觉,才起身迈开一步,歧煊又叫住了他。
“上哪儿去?”
“回房歇息。”
歧煊起身走近,说道:“没时间回房休息了,跟我上主峰。”
琉煜没好气道:“我能自己待一会儿吗?”
“不行。”
歧煊直接拒绝,扣住他的手腕又拽着出门,一路上走过断壁残垣,不少小魔正在齐心合力搬抬梁柱,砌砖块,熙熙攘攘的,见二人走过皆是俯首表示敬意。
远离了魔群,琉煜大喊:“大半夜去主峰做什么,那里没修葺好!”
歧煊钳着他继续前行,淡淡回道:“晒月亮。”
“你脑子有病是不是,晚上不睡觉去晒什么月亮,你放开我,我累了,真的要回去睡觉了!”
然而被骂脑子有病的魔尊是真的有病,元神受损可不就是有病的一种,只不过揣着明白装失忆罢了,魔君傻傻蒙在鼓里。
歧煊并未拉琉煜去宫殿,而是去了那片朝阳花野,空旷无人,满地黄花依旧在,地震对这里的波及是看不出来的,都隐藏在了一簇簇枝叶下。
在万花丛中寻了一块平整的地,歧煊拿出一张毯子作垫,自己先行坐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过来。”
琉煜站着不动,没好脸色。
歧煊喊过两声见他还这样,干脆蛮力拉他坐下,训道:“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你我都这般关系了,还需要我听你什么?”琉煜盘着腿,双臂抱在胸前,身子扭向另一边,“如果你要以父君亲子的身份对我这个养子说正经事,我自然会听,所以你但说无妨,不需要拉我来这么隐蔽的地方,还美其名日晒月亮。”
歧煊无奈地摊摊手,“晒月亮也是正经事。”
“哪正经了?”
歧煊折下身旁的一朵朝阳花,循循善诱道:“我们都灵力尽失,眼下出山在即,不得想个办法加速恢复吗?万一丁叁月造反,我们没有反抗能力,岂不是要双双丧命,去做一对亡命鸳鸯?”
“什么?你怀疑丁叁月会造反?”他瞧丁叁月那个狠骂的劲可不像。
歧煊把手里的朝阳花凑近琉煜,道:“都是生了魔心的,总会有阴暗面,他又身份特殊,我防上一防罢了。”
“那你所谓的加速恢复的办法就是晒月亮?”琉煜嗤之以鼻。
歧煊又把花凑近一点,都到了琉煜跟前了,“你这记性啊,主峰是父君引了以乾坤之气镇住魔气的,这里对我们来说灵气充盈,多待待有益。”
这话颇有道理,琉煜烦躁的心一下静了下来,准备打坐,歧煊却另起话头,问他:“这花不好看吗?我举到你面前,你看都不看一眼。”
琉煜以前觉得这花有暗喻讽刺的嫌疑,一直没好感,现在被歧煊明面上问着,更像是故意膈应,惹得他嫌弃感大涨,负气道:“一点都不好看!”
歧煊眼里闪过一丝失望,然后失笑,自顾说道:“我觉得很好看,从主峰到你的偏欢殿前都有,衬着夜空繁星,满眼的好看。”
琉煜本要抱守元一,打坐入境,可被歧煊奇奇怪怪的语气扰得集中不了精力,于是侧目看他。
此时的歧煊卸下了在外人面前的狂邪霸厉,一双狭长好看的双眸凝视着天上数之不尽的星辰,朝阳花的花瓣抵在他的薄唇上,清风一过,掀开鬓边的一绺青丝,朱红的泪痣恍然扎入眼里,宛如温润君子,眉眼如画,玉树兰芝,几许忧愁。
琉煜微微失神,从小,在他眼里歧煊就长得十分好看,还是他向往的那种好看,皮囊子温雅稳重,不苟言笑的时候,威压慑人,一旦笑了,笑容足以撩动一池春水,因为那笑容天生自带邪魅。
其实歧煊不笑的时候,嘴角都有着以假乱真的笑意,配以那对无情冷酷的双眼,还有说话不紧不慢的语调,整个人形成了独特的傲慢与藐视的美感,这份美足以动人心魄,也令人望而生怯。
“琉煜,你看着我很久了,再看,我又会忍不住想亲你。”歧煊笑道,笑容正如琉煜所想那般撩人,让人移不开眼。
琉煜勉强回神:“……”
“你赌输了,还欠我一个亲吻,是不是现在给我呢?”
琉煜彻底清醒过来,厚着脸皮装没听见,挺直了腰板闭上双眼,十指结印,“别吵,我要入境了。”
歧煊由着他去,自己也盘坐入境。
待到月落,漫天繁星的一角侵染过鱼肚白的晨曦之光时,歧煊悠悠吐息收势,睁开了双眼。
一旁的琉煜还在入定中没醒来,呼吸规律绵长,晨光渲照在他脸上,长密的睫毛阴影投在眼睑之下,还有几根俏皮地微微弯曲向上,就和琉煜有时候显现出来的顽劣性子一样,不乖巧。
歧煊凝视着他,一眼如同时光飞流,天荒地老,静静的,痴痴的,直到俯身凑近,两人的影子在朝阳的光辉中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