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君,是孩儿!”琉煜赶紧正经跪地。
殿门缓缓打开,一人从里面踏步而出,逆着光,高大的身影把双子埋在阴影里,映入双子视线里的是迈出门槛的踏云金丝锦靴,再来是锦色衣摆暗绣渡厄图腾,昭示身份不凡。
来者是位青年男子,一身温文尔雅的君子气度,可再细看,眉宇间的君王霸气不怒自威,眼眸里的水波却掺着无数忧郁情伤,他便是一统渡厄的万载帝王——魔神。
魔神伫立着,冷睨歧煊一眼,“没用的东西,这点寒冷就让弟弟脱衣给你,接着再跪一个时辰,练火术。”
歧煊脸唇的颜色一下更白了,小拳攥紧了琉煜的外衣,身体上的冷怎么也抵不上心里的寒意。
“父君,是我犯错,不要罚哥哥!”
魔神转眼看向琉煜,露出慈爱的笑容,弯下腰把他抱了起来,宽厚的手掌贴着小背渡了法力温暖了琉煜的身子。
“哥哥看不住你就是不中用,你不许干涉父君的决定。”魔神笑着拒绝了琉煜,态度坚决,又笑容渐消地对歧煊说道:“跪足了时辰就回去,明早天亮过来检查火术成效。”
说完便抱着琉煜进了殿内,“太冷了,琉煜今晚就留在父君这吧,父君还没找你算气跑先生的账呢,不过今日下面送了些新糕点,你尝几块再睡。”
琉煜糯糯应了声,知道父君不会真的算账责罚他,也对糕点不感兴趣,只是父君权威不容撼动,哥哥要怎么办?
他心里又急又无奈,回头看着歧煊,白雪又重新覆盖了小小的身躯,徒留小手掌里燃着豆大的火苗,很快湮灭在风雪里。
殿门渐渐关上,琉煜再看不到哥哥。
自那以后,但凡他顽皮犯错,父君率先责罚哥哥,次数多了,琉煜便极少不规矩,为的是哥哥免受责罚之苦。
转眼百年即逝,暮霭夕阳沉,藤花绕古树,偌大的赤霞殿里,雕梁画栋香满室,庭院春色不见秋。
粗壮的老树下吊着满是紫色蔓藤花的秋千,窗台边香炉白烟袅升,夕阳红霞的光辉照射进来,浮光十色。
歧煊在案上正执笔书写,在他身边有另一个同样衣饰装扮的少年琉煜,他双手撑着下巴,百般无聊地看着身旁之人落笔,端正写下一笔一划。
实在顶不住困意,琉煜打了个哈欠,泪眼巴巴的,眼睫毛一眨一眨,花露般的泪珠子滚下了眼眶,漫过右眼下的红痣滴落在洁白的宣纸上。
“昨晚又到哪里胡闹去了?”歧煊从窄袖里抽出一条丝帕,轻轻吸干宣纸上的半圆水珠。
琉煜扁扁嘴,丝毫不在意自己毁了别人的墨作,道:“我还能去哪?你都有一件趁手的神兵了,我还不加紧些成吗?”
他们的父君早已耗费天地珍材,费时费力打造出两把神兵,一是恨天戟,一是悲引剑,只是要神兵认主,那人必须战胜神兵之灵,而哥哥先一步做到了。
闻言,歧煊将笔放回笔架上,说道:“父君说过,欲速则不达,你没有适当的法子折腾的是自己,还事倍功半。”
“所以哥哥你要帮帮我啊!”琉煜委屈极了:“你我都是一个爹娘生出来的,一样的血脉,你现在是成功了,我怎么办?我不喜欢别人成日拿你我进行比较,日子久了容易出问题,不利于我们之间的感情,你说对不对?”
歧煊气定神闲,又铺开一张空白的大幅宣纸想再写些什么,却被人收到一边,他挑眉望去,眼下同样的位置有颗红痣,两人靠近相对有几分照镜子的既视感。
“莫闹了,父君不准我帮你的。”
“你不说我不说,父君如何能知道?哥哥,你若再不帮我,我一气恼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来你可要有心里准备。”
歧煊明显动了恼怒,声色略略上扬:“你威胁我?”
琉煜吐了吐舌头,起了身,道:“对!我就威胁你,你不帮我,我就离家出走,走个千万年也不回来,你自个儿待在这吧,再没人会来烦你求你帮忙的了!”
“我看你是皮痒了!”歧煊撩起衣摆起身,琉煜一见哥哥要来教训,撒丫子冲到庭院里,二人速度极快身形带风,路过之处所植娇花翠叶都被带动点晃。
嬉笑声阵阵,琉煜绕着古老的大树躲避着歧煊的追逐,“你就帮帮我,我有了趁手的,以后千千万万年都伴在你身旁,何人能与我们匹敌嘛!哥哥,你就顺了我的意吧!”
“敢情不顺了你就走?看来是不需要禀了父君,我自便用玄铁把你锁起来,日日罚你做最不喜欢的事。”
两道身影在庭院中追闹许久,琉煜笑得岔气,扶着树身叉着腰喘息,歧煊牵起他的手带他一起坐在秋千上歇息,“别胡闹,你要真的跑了,我可不管父君怎么重罚我,我要锁你没话说,不开玩笑。”
琉煜哈哈笑地倚在哥哥肩上,“那你就帮我呀!”
歧煊挽住他的肩膀,依偎在一块,无奈道:“我帮就是了,要是被父君发现,受罚我也愿。”
琉煜奸计得逞,笑得合不拢嘴。
“父君说我们都大了不能再住一块,再过段日子,你就要迁往偏欢,以后你半夜踢被子可没人给你盖回去了。”歧煊弹了下他的脑门。
琉煜揉着额上,也是不舍,道:“对呀,哥哥也不需要替我穿衣了,我也不用替哥哥束发,可是我们还是要在一起修行的呀,听说那些老臣们近日总向父君提起备战之事,说要加快我们两个人修为的增进,届时攻打神族,我们渡厄就有三个有神格的能人,对战局很有利。”
歧煊老成叹息:“父君若决心一统三界,我们两个确实是加把劲修炼了,所以我才想着帮你夺下神兵。”
“老臣们还让父君立储呢,哥哥,你说以后我们谁会继承父君的衣钵啊?”
“嘘!”歧煊一把捂住弟弟的嘴,警惕看看四周,“以后不要再说这些招惹是非的话。”
琉煜受教地点头,歧煊宠溺笑笑,小声道:“你若是以后要当一族之主,我定全力辅助在你身后。你就想着怎么玩乐,我替你把政务管了。”
“真的?”
歧煊脚尖一用力,秋千开始摇摆,“绝无虚言。”
哥哥的一句‘绝无虚言’如今在琉煜眼里就是一个笑话,而他自己更是一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回忆起从前,眼角的泪怎么也止不住,虽然他早在少年时就不会哭泣了,却在这一刻忍不住。
他情不自禁,低低喊了一声:“哥哥……”
歧煊换衣的动作忽然顿了顿,好像没听见一般接着继续穿衣,穿好后把人扶躺下,起身背对琉煜,静静伫立在灯下,身影被烛火拉长,冷漠的影子照在榻上。
半晌后,他负手于背,只道一句:“不要这么真心实意叫我,我多年前就不把你当兄弟了。”
琉煜的泪断了线,脸上流露出悲伤。
对呀,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哥哥疏远了他,是他愚蠢没有想太多,只当他们长大了各自喜不同好拉开了距离,各过各的罢了。
其实,哥哥是随着年岁的增长,逐渐怀恨在心。
也是,如果换作是他被父君长年冷眼以待,而另一个兄弟却时时享受父君的疼爱,他早已闹得天翻地覆。
同是魔神之子,自然是希望父君一碗水能端平的。
“那你为什么在大战时还要舍身救我?”
“父君就是渡厄的天与地,他偏爱于你,眼里根本没有我,你当时若是一命呜呼,我焉能安好?从前你对我而言,是个随时影响我活得好不好的毒药,如今只是我需要征服的棋子,一颗有特殊身份的棋子,明白了吗?”
琉煜闻言,心里裂出无数的裂缝,故作狂笑掩饰心脏里一阵阵钝痛,道:“特殊身份的棋子……牵制我、征服我很有快感吧?真难为你两副面孔忍了这么多年,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哈哈哈哈!”
歧煊回头冷冷看着他几许癫狂的模样,“自然是。你以后好好安份,别想着去调查什么,更不要忤逆了我,否则后果你承受不起。”
琉煜用尽气力吼道:“以前有人杀过我,现在还有人想杀我,我岂能不查?我不单要查,还要一查到底,倒是要看看是什么后果我会承受不起!”
一个连身体与自尊都被逼绝了的人,除了一条命,还有什么能承受不得的。
“不准!你给我好好活着就行,再有个三长两短会打乱我的全局计划,至于要杀你的人我自会查出来处理。”
琉煜嗤笑。歧煊说会查,其实对于他来说自己的事根本无关要紧,顶多草草了事,所谓的全局计划不就是稳定魔族,然后发动第二次神魔大战,一统三界。
可惜啊,他掌握了神族的秘密却一直没说,原本是考虑魔族刚拨乱反正不久,不适合马上开战,如今再添一个理由——那便是他恨了,不想马上成全了歧煊坐拥三界的雄心霸志。
而他的仇人、甚至是身世,都是必须追查下去的,要他窝窝缩缩度过接下来的万万年,就是枉费了这一身横惯了的傲骨。
等这些一一了结,他心无旁骛,再配合歧煊发动神魔大战,待一举拿下三界,歧煊为神上之神,他无敌对、无牵挂自便逍遥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