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阿匀
玉兰树下，水袖翩翩。
铃娘正给舞娘们指导接下来的动作，分在两侧伴奏的众琴姬则随时听从她的调配。柳玉心不在焉地在其中滥竽充数，好在铃娘一门心思放在动作慢半拍的钟柳身上，并未发觉乐声有何异样。
夏日滚滚热浪扫过一街又一街，徐淮歆摇晃着折扇进了律王府，阿胥尾随其后。
一个下人迎上来唤道：“徐公子，这边请。”
幽幽竹园在炎日下圈起一片yin凉，姜离与南叔正在一方竹荫下对弈。
“律王好兴致呐。”徐淮歆说笑着走来。
“徐兄台，正等着你了。”姜离闻言抬头，看见来人，便对南叔笑道，“南叔，咱们改日再战。”
姜离站起身，同徐淮歆走进竹园深处。南叔与阿胥便在原地等候。
“王爷，府主已经为您安排好了人马，随时听您差遣。”徐淮歆持着一脸温良恭顺的态度浅笑道。
姜离似是不以为意，抬头眯起双眼观察着竹叶罅隙间的光影变化，口上说：“那麻烦你家府主了，酬劳择日奉上。”
二人又彼此沉默地走上一段路。姜离倏地眼珠一转，看向徐淮歆问道：“徐兄，你可知道上个月几起女子失踪案？”
徐淮歆露出疑惑的表情说：“在下来京不久，未曾耳闻。”
姜离点点头，作出理解状，告诉徐淮歆实情。原来上个月京城连续有三名破 处女子失踪，她们的家人都报了官，而府尹却藉女子不贞为由拒绝审案，尽管官府竭力封死消息，但还是让各种传言流于街巷，还有好几户人家出面坦白自己丢了即将婚嫁的女儿，或者丢了怀娠的妻子……总之失踪的都是手臂上没有了守宫砂的破除女子，而且深查下去失踪人数近乎三十位。
徐淮歆听完，思忖一番，问：“那王爷有何打算？”
姜离伸出手搓捻着一片青绿的竹叶，说：“昨日一位友人被陈上虞大人无故抓了去，本王想请徐兄配合，与那位友人演一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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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陈大人就这样把我们扔这里活活饿死就可以了吗？他什么都不用干就只用在我们都死光后放把火然后就炼了丹成了仙？”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适应了yin暗的变态的环境，恐怖心理什么的统统土崩瓦解了，潜意识里竟似乎还觉得“切，这根本不算什么嘛~”……但理智还是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变乌鸦嘴，小命还是万万不能开玩笑的呀！
高墙上的小铁窗口光影推移，月光渐渐被日光取代。在几个时辰前孟青壮着胆子闭着眼睛在地上摸索着，碰到硬质的骨头咬咬牙扔到一边，最终幸运地摸到一片衣角，她用力拽出一件宽大的外衣，紧紧地裹在冰凉的身子上，逐渐睡死了。在这段时间里，孟青饿得醒过来，又困得睡过去，反反复复终于熬到了眼前有几丝光亮之时。
“看样子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我真的要丧命于此了……”孟青难受地捂住饥肠辘辘的肚子，面色铁青。
“……怎么？你很饿了吗？”对面枯瘦的女人发出沙哑的声音，警惕的目光从沼泽般粘稠的头发的空隙间射出。
孟青因为饥饿脾气变得暴躁易怒起来，她嫌恶地剜了那疯女人一眼，扬起声调细着嗓音道：“别问！”突然孟青像想到什么，缓和语气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疯女人一愣，似是没料到这小姑娘是这脾性，她犹豫片刻，回道：“阿匀……”
“云朵的云？”
“不是……均匀的匀……”
“哦……我叫孟青，青草的青……那你怎么被抓进来的？”
“……”阿匀这时才意识到这个小姑娘是在分散自己对饥饿的注意力，她忽然对她萌生出好感来，但下一秒脑中闪过的血腥场面让她忍不住地干呕，引得孟青连声慰问，她摆摆手示意没事，她深吸一口凉气平复下来，然后陷入回忆里，“我是云夷族人，自幼双亲亡故，跟祖父母生活在一望无垠的温萨碧大草原上，住着逐水草而迁的流动帐房，放养着牛群、羊羔、马驹……”
仿佛有种神奇的魔力，阿匀提起往事声音也变得细软起来，孟青沉浸在她的描述里，置身于想象中的草原上，牛羊成群，骏马欢腾，暂时忘记了交迫的饥寒。
“每天都有过往的商队经过，我们便靠向他们贩卖新鲜的牛肉、羊肉和马匹为生，生活算不上富裕但也过得去，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了他……”阿匀说到此处声音低了下去，开始啜泣起来，从她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孟青知晓原来她遇上了负心郎。
故事的薄情男主名唤吴止，商人出身，五年前带着一行茶商商队来到云夷经商，路过阿匀所在的温萨碧大草原。当时阿匀正值豆蔻年华，她倚在小羊萨萨柔软的身子上，懒洋洋地眯起美眸迎视绚丽的日光，忽觉面上一凉，一抹颀长的黑影打在脸上，吴止背光虚身而立，拱拱手询问道：“在下不敢冒犯姑娘，但烦请姑娘赐告此处附近是否有贩卖良驹之处？”
“……”阿匀似是被这凭空冒出的男子吓到了，她敏捷地翻了个身站起来，定神一看，呵！没想到竟是个白脸俊郎儿！同她一起长大玩耍的阿古也没他俊俏！阿匀虽是草原姑娘，心思却不失细腻，这下她不由得动了心神，慌乱地把眼睛移向别处，面红耳赤支支吾吾道：“我家……我家就是……卖马的……”
“那敢情好啊！哈哈~”男子好爽地拍手大笑，举手抬足间都散发着让人意欲亲近的光芒，阿匀呆呆地偷瞄着他，心中情窦初开却浑然不知，只知道很贪恋跟他在一起的这种感觉。
吴止的商队从周国入境到云夷，途中遇到匪徒抢劫，丢了几匹马，伤了若干人，终于保全了好几车上等的茶叶。待抵达云夷边境的温萨碧大草原，吴止一干人等早已筋疲力竭，幸得吴止与闲散的阿匀搭讪，终是受到了草原人热情地招待，虽然不丰厚，但也让他们暂时有了个落脚点歇息。
就这样呢，郎一眉来女一眼去的，再加上吴止的同伴们跟着起哄，再再加上阿古的举止愈发令人生厌，于是在祖父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下事情就这么成了，直到吴止不得不离开继续自己的商旅，虽说他万般允诺阿匀一定会回到她身边接她去周国过好日子，但是……毕竟是负心郎和痴情女的爱情故事……
“他离开数十日后我怀孕了，年底生下了阿洪……”话到伤心处，阿匀捶胸拍地，嚎啕大哭起来，“三年啦！！我三年都没见着我的阿洪啊！！！！呜啊——！！”
阿匀发泄良久，最后噙着嘤嘤哭声昏睡过去，骨瘦如柴的身子就像倒在地上的木头支架。孟青怔怔地盯着阿匀沾满泥土的衣角，想道：“她在这里不吃不喝呆了一个多月呢……这就是我自找的下场？我也会饿成她这个样子，然后死去，被炼成丹药……混蛋……我真是蠢到爆了来这里！！”
“啪——”一块石子从高窗里扔进来。
“谁？”孟青惊得冷汗直冒，握紧双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灰墙上那一抹月光。不一会儿，一个篮子被系上绳子刚好通过高窗稳稳地落下，一股饭菜香流淌出来，死死地牵住孟青的鼻子，在她的胃里搅起一阵巨浪。阿匀更是浑身一颤，像只饿狼嗅到猎物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攫住篮子，掀开白布，张开双爪一手一个包子连吞带咽地往嘴里塞，干涩的喉咙还时不时地发出呜呜声。孟青眼看着那来之不易的食物很快被阿匀风卷残云殆尽，急忙挥着双臂说：“哎，给我留点啊！！”
“嗷——！”阿匀此时此刻已经丧失了人性，在食物的诱使下全然退化成一只野兽，令人生畏。
密室外的徐淮歆听见里面的动静，心里盘算着：“这个陈大人养了多少只饿死鬼。……只怕孟姑娘刚进去占下风啊……”
（你个死徐淮歆！！！！）
徐淮歆双耳贴墙，摸索着暗室内那个“捕食强者”的方位，不一会儿他俯身捡起一块石子，仰头看着高窗和樟树，仔细计算着，忽然他脚一点地，踩上树干，横空一跃，一计石子从指间射入小窗。
当阿匀塞下最后一个馒头，她的时间就此静止不动了一般，她露出惊疑的眼神，保持着双臂悬空的姿势重重倒地，再次昏过去。
孟青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回过神来第一个反应便是：“不会是下了毒吧？”没等她细想，一条细绳拴着大大的白瓷杯缓缓落下。孟青忽然想起以前在书上看过什么“隔空传音”，连忙走到那堵灰墙下，咬咬牙握起瓷杯贴在耳际，不出几秒，果真听到一个温润的声音簌簌作响：“孟姑娘吗？”
“……”孟青哼哼唧唧地，终是没忍住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