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静静
且行且止2023-12-13 10:232,598

   看来今天,是谈不出什么结果的,他敷衍着点头,“我相信你,没有不相信,只是那天刚好看到,想问问你出了什么事?今天太晚了,先回去吧,以后再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

    

   他很快结束了和静静的谈话,余光里一直关注着,钟敏收好衣服进去了一趟,又出来收晾衣架,那铁架子似乎哪里卡住了,一时收不拢,她微微弯着腰。

    

   他看着静静走远,走回那栋民房去,消失在门后。转身快步穿过矮树丛,走到她身后来。

    

   她两手正忙着掰开搭扣,这铁架子用久了,生锈,她一时掰不动,拇指嵌在夹缝里。

    

   他站定在她身后扫了一眼,后廊的一盏小灯力不从心地映着两人,散出一地蒙蒙的细光。

    

   “啪”的一声,他找准了位置,单手用力一掌劈下去,那组搭扣给拍开了,晾衣架应声收了起来。

    

   钟敏的手指却被狠狠夹了一下,她本能缩回手,“哎呦”了一声,迎着灯光,一点红红的血痂,坟起来像个蚊子包。

    

   她抬头看他,他视线落在她手指上,“抱歉,太用力了。”他说。

    

   她没说话。

    

   他本来有话要提醒她,这时僵了僵。

    

   她用另一只手,把晾衣架推到廊檐下去,先开口:“多谢黄总帮忙,我这架子已经收好了。”

    

   他听得懂,她是说,没什么事,就散了吧。

    

   “刚刚这姑娘只是个同乡。”他站在原地,语声低沉。

    

   “嗯,你上次说过了,而且逆着风,我这里什么也听不见。”她没回头,把架子调整方向,靠到墙根去,省得晚上下雨淋湿,“我们不挖掘企业家的私事,您放心。”她转头来,目光柔和坚定地保证。

    

   他点点头,目的达到了,本来可以走,但没走。“她也是你的同乡,校友,是范老师的学生。”他站在半面光里,说,语气里带着点感慨的唏嘘。

    

   钟敏略回身过来,目光凝聚了焦点。

    

   “她是我们公司资助的贫困生之一,去年考到华大来的。”他解释,这时起了夜风,“呼呼”的树叶摇动声,夹杂着零星的雨点。

    

   “她怎么不住学校?”她忍不住脱口问,她自己也是华大的,这姑娘当算是她的同乡同门小师妹。

    

   文升抬头想了一瞬,坦言:“本来是一直住学校宿舍的,我也是那天在你这里偶然看见她,才发现她这学期没住。不过她说想把老家的母亲接来,所以只好出来租房子,她爸经常在家打她妈,家暴倾向很严重……”他说到这儿,狂风转了方向,朝两人正面扑来,雨点也大了很多。

    

   钟敏马上推开后门,没说什么,他也跟着踏进去。

    

   “你是觉得,小姑娘说的话不真,所以特地来问她?”钟敏在心里快速过了一遍前因后果,生活里的故事,大差不差,都是这样。她边问,边就近拉了把小椅子来,让给他坐。这后半间逼仄,没有像样的桌椅。

    

   他刚好没什么要紧事,就坐下了,同时点了点头。

    

   钟敏也坐下,这后门口的位置,借着点昏暗的光、借着点旁逸斜出的凉风,是个讲故事的好地方。“她如果要说谎,你当面问她,她也不会告诉你!”她就事论事,没别的意思,讲别人的事,就像吃别人的瓜一样,是看人挑担不吃力的轻松。

    

   他点点头,抬头望着外面“啪嗒啪嗒”正落雨点子的一小片水泥地,“所以我得当面来问她,看看她回答的表情,不然电话里看不到,真话还是假话,判断不出来。”

    

   “她说自己都是真话,那你看出来了么?是真话么?”她好奇。

    

   他调回视线,一抬眼:“你还说你没听见?”

    

   嗬!这人果然思路敏捷,钟敏目色平静,“刚好听见她这一句!”回他。

    

   “我其实没怎么看出来,现在的小姑娘,假话说的比真话还真……”他又沿着原来的话题顺下来,找人聊聊天的心态。

    

   “特别是姑娘一哭,就更难辨真假了吧!”她接口,替他补充。

    

   他坦诚到底,连连点头,“没错没错!”点完了头,又问:“那你觉得呢?你们记者,见多识广。”

    

   他这话,叫钟敏垂下了眼眸,见多识广不敢当,她被圈囿在这座小城里,早就“见多识广”不了了。“很难说,我不了解这女孩子,只听了一耳朵,哭腔倒是很真!”

    

   文升看着外面雨帘,亮晶晶的一条条,“我也不了解她,但是范老师说,她很聪明,读书又认真,但家境不好,特别需要支持。所以除了我们公司设立的奖学金,我还额外每月打一笔钱给她。已经连续给了三年多,从高二开始。但是如果,她拿着这些钱,做别的使用,我觉得,这笔钱就不能再给了。”

    

   原来这姑娘,是他私人资助的孩子,难怪这么关注。钟敏听着,点了点头,态度认真了许多,本来一直在腹诽,他这么大个副总,大晚上还亲自来跑一趟,问个小姑娘;这事儿本身就怪异。

    

   现在不怪异了,她挪回视线来,“如果小姑娘没把钱用在学习上,但用在解决别的困难上,你怎么想呢?”

    

   “别的困难?”他拿着这个问题真的在心里想了想,边想边伸开两腿,她给的这把椅子太矮了,委屈了腿长的人,“能在大二就急着搬出来住,如果不是为了家人,当然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交了男朋友,要出来同居。”他伸长了腿,连心思也贯穿到底,直言不拐弯。

    

   钟敏听着,在心里哼了哼,“这世上的困难多着呢,原因各式各样,哪只你说的这一种。”她也挪了挪屁股,在小椅子里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这是她家,她理当更自由。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我暂时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困难?”

    

   她想,他们这种人,对苦难的想象力真是贫乏,“可能姑娘得了重病,没法在宿舍住,比如抑郁症、梦游症;也可能宿舍里的其他人都是有钱有闲的人,抱团嫌弃她,她只好搬出来。这世上不能说给人听的困难,从来都不少,只是没人听,听了也没人懂。”她说完,忽然闲得慌,但也许是职业习惯,爱问问题,多嘴道:“黄总,如果这姑娘拿着你资助的钱,想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你会停止资助么?”

    

   他没考虑,斩钉截铁:“会!这些钱,是提供给她读书的,不是填补虚荣心的。”

    

   “读书为了什么呢?”她问。

    

   “读书明理,让她以后能有自助助人的能力。”

    

   “如果她不想拯救世界,只想找个人嫁了,偏安一隅呢,你要她还钱么?这种资助不是无偿,不求回报的么!”

    

   他被她问住,没接话,关于静静,每年都把优异的成绩单发来给他看,他承诺过,只要她有意愿读书,可以一直供下去。可是,还真没想过,她如果半途而废,要怎么办。还钱当然是不可能的,只能当是,一场失败的投资吧!当初资助她,无偿肯定是无偿,回报他也没想过,可规则和要求总要设几条吧……

    

   她也只说到这儿,没再说什么,两人沉默着。可不是嘛,谁给钱,就该听谁的,按金主的要求去成长,这不是合情合理嘛。她缓缓垂下眼皮,瞧着后门口,一片飘雨的半圆地板,亮亮的,反着一点光。

    

   又坐了一分钟,他起身,“雨停了!”文升站在后门口,跨出去一步,回头来说,像是道别。

    

   她坐着没动,点点头,答应了他的道别,目送他走进夜色里。

    

   后门口有一小块绿地,阿嫲挖了挖,种两排春菜,正在雨水后碧绿发青,欣欣向荣。钟敏关后门时,闻到一股清新的草木泥土香。

  

继续阅读:六 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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