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抓鸡
且行且止2023-12-11 10:253,540

   她依言开了自己手机的导航,放大了声音。

    

   他偏身来略扫了一眼,“明福苑?”像是随口。

    

   “嗯。”她点头,不知道他这疑问句是不顺路还是什么别的意思,明福苑是出了名的老破小……

    

   他靠在驾驶位里,开车的姿势很舒展,“我去元洲国际。”他说。

    

   钟敏转过头来,马上笑了:“哦,那很近,就在马路对面。”

    

   他似乎也是笑着的,但不明显,只看见他点了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越贵的汽车开的越快,文升意态闲雅,似乎没两句话的功夫,明福苑就到了。

    

   “我在后门那条小路的路边下就行了,前面那家三姐花店,拐过去一点点。”钟敏盯着路面说,外面雨小了很多,但还下着,没停。她去婆婆的缝纫店,拿老家捎来了鸡,这会儿店里没人,阿嫲每周三下午提早关门,去庙里进香,风雨无阻。和菩萨的约定不能爽约,去迟了菩萨会生气。

    

   文升没言声,转动方向盘,穿进绿树掩映的后巷。

    

   “太谢谢了,要不我打不到车,又下大雨。”她下车前客气。

    

   他转脸笑了笑,说:“顺路。”听见她抬手指着前面,热心:“不用掉头,前面路是通的,可以开出去,过了下穿隧道,就是元洲国际。”

    

   他其实知道这里的路,最早给父母买房子的时候,特地在这周边转过好几圈。“好。”轮到他客气地点头。

    

   因为还有雨,她指完了路,快跑着上了两级台阶,往“阿珍缝纫”的铺子去,站在那儿掏钥匙开门。

    

   文升正要踩油门,眼角余光里扫到她拉下的记事本,印着“厦门日报”的字样。他拿过来,打开车窗想叫她一声,发现她人已经进了店门。

    

   这是写报道要用的吧!他想想,打开手机找她的微信,打语音电话给她,“叮叮当当”地响着提示音,她一直没接。她的记事本他拿在手里,不小心翻到末页上,看到她手写的几个字,晚钟鸣上苑,疏雨过春城。

    

   接着提示音还没停,他又看了一遍。

    

   她始终没接。

    

   他索性按了双闪,下车给她送进去,省得等会儿她找来,彼此多一件麻烦事。

    

   钟敏不是故意不接电话,她实在没听到。老家送来的两只活鸡,松了绑绳,她正满屋子抓鸡,连屋里的灯都没来及开。

    

   文升敲门的时候,她喊着“谁啊?”

    

   他没答,接着又敲了两下。

    

   她赶过来拉开一条缝,防着鸡飞出去。看见他,吃惊呆了一瞬。

    

   屋里泻进一片光线,其中一只机灵的芦花鸡尖叫着马上扑腾着翅膀冲过去,想冲向光明,其实撞在文升胸口上。

    

   他本能地伸手去挡,钟敏慌乱间,怕鸡飞蛋打,扯住他手臂,把他拉进了屋,“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给你……”他被扯的,有点儿懵,“你笔记本忘在我车上了。”他说。

    

   “哦哦,太不好意思了,把你衣服弄脏了,我正……”她也乱着,芦花鸡没逃出生天,满屋子乱窜,“谢谢谢谢,您还给我送进来。那个,我给你找个毛巾,清理一下。”

    

   她转身往后半间去,赶着拿毛巾,在水龙头下拧一把。

    

   “不用了,”他没什么洁癖,况且一会儿是回父母那儿,不是回自己家,不用像洪云解释,没必要擦了,“别麻烦了。”

    

   “还是擦一下吧。”她想,鸡爪子上黑泥,多半是鸡粪,会臭,他这么大个副总经理,怎么能带着鸡屎味。

    

   不过,钟敏拿着湿毛巾出来时,见他挽着袖子,拎着那只芦花鸡的翅膀,正找绳子绑。

    

   她看着,眼睛里满是诧异,他脸上倒是一般,“小时候在老家,我妈也养鸡,你瞧,我抓的比你好。”他边说,边给她递了个眼神,“找条绳子来绑上,不然还得跑。”

    

   等两只活鸡都老老实实扎紧了腿,扔在墙角里,她才想起开灯,这排一楼的店铺,地势低,采光特别差,从早到晚要开着灯。婆婆省电,没装大灯。此刻虽然开了灯,腾起的黄光,显得房里更昏暗。

    

   钟敏站在后半间的房门边,抬着脸:“洗个手吧。”生活里也常常有人给她帮忙,她常常这样感激地朝他们笑笑。

    

   他点头走进去,在水泥铸成的小池子边洗手,借着水声,顺势看了看这屋子,后半间小,是这铺子的三分之一,房门的把手坏了,露出半圈打的孔洞。水池上方一扇旧窗子,对着后面尚未改造的城中村的一角,他盯着看,不远处电线杆子旁的推车上,有人正走过来买卤味。

    

   钟敏预备了干毛巾,殷勤地拿在手里,却眼见他越洗越慢,越久。

    

   她顺着他视线望出去,寻常街景,路边临街摆着的小菜摊,卖烤肠的和穿着人字拖出来买烟的年轻人,小超市门口的大喇叭,放着最近的神曲。

    

   “黄总!”她叫他一声。

    

   把他叫醒了似的,他收回目光来,马上关了水龙头,但人没挪地方,仍抬头盯着那处街角看。

    

   她递毛巾过去,他顺手接着擦干,眼神里的疑惑,微微蹙起了眉。

    

   她从前,年轻那几年,其实是很有做记者的好奇心和敏感度的,只不过经历的事情多了,照管自己眼前的事都忙不过来,歇了探究别人的心。这时,她已经看出来,他眼神的焦点落在那个买卤味的年轻女孩儿身上。“遇到熟人?”她问,轻轻让开一点,露出后门来,是想告诉他,她这里的后门出去,穿过矮树丛,是可以直接通到那边的。

    

   他没想走过去,恰恰这个角度好,对面看不见他,他才多看一会儿的,也是怕眼神不好,认错了人。那年轻女孩儿买好了吃的,拎着塑料袋走了,走进不远的一栋民房里,她穿着随意,散着头发,应该是住在那儿……

    

   他回身,和钟敏目光相对。

    

   “一个同乡,也是校友。”他若有所思地说。

    

   她想,这么年轻的同乡兼校友……他们这种男人的故事,真是不可说。

    

   送他出去,她想再说两句感谢的话,人家动手能力真强,做生意、做管理、抓鸡、认熟人,都是一把好手!

    

   不过没等她开口,他电话响了,边走边接。是他母亲打来问他,怎么还没到家吃饭?

    

   他摆摆手,上了车。

    

   她听得懂他电话里的方言内容,知道是他父母住在元洲国际。她也摆摆手,没再说什么。

    

   转天打过一次电话给他,询问一点细节,丰富采访的故事性;之后又把文稿发给他助理看,结果小林说,你稍等,要发给黄总本人审阅,他是华大的硕士,是高材生,媒体材料都要过目的。

    

   她于是等着,一口气等到下午快下班,还没回复,只好打电话去催小林,小林说,在开董事会,要不明天吧。

    

   她一声长叹,这哪等得了。

    

   晚上八点钟,她做完家里的卫生,直接打给黄总。

    

   他似乎在开车,“哦哦,不好意思,我下午一直开会,忙忘了,等下马上看,尽快回复你。”

    

   “嗯,因为我明天一早还要递交审稿,实在不能再推迟了,所以…….”她解释说。

    

   “理解的,是我这边耽误了时间。”他说。

    

   同时听筒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嗓音略粗,“谁呀?是个女的?”

    

   他没答,只补充:“我最迟十点钟回复你,抱歉了。”就挂了电话。

    

   临挂断前,她听到半句,他压低了声音解释:“日报的记者,大哥联系的……”

    

   她想,这是他太太吧,之前做过功课,知道他是这家正在崛起的家族企业的驸马爷,岳父是董事长,大舅哥是总经理。这算是许多民营企业的坚实基础和缩影,在市场和利益面前,只有血缘关系才能保证联结稳固。当然了,这样一表人才的姑爷,做老婆的自然要看紧些,人之常情。

    

   雅雯明天期末考试,考完,下半年要上初二了。她小心翼翼推门进去,想看看她复习的怎么样。

    

   她刚站在房门口,被女儿尖利的声音阻止了,“你别进来行么?我正在看错题呢,你别进来指手画脚。”

    

   “好好,那你看吧,有不会的题目,可以拿来问我。”她退出去,孩子正在叛逆期,像只一碰就炸毛的刺猬。

    

   雅雯成绩一般,远不及她当年读书用功,但也不能全怪孩子,家里出了这么多要生要死的大事,生活质量一落千丈,大人都常常郁闷到想撞墙,别说这么个青春期的小姑娘了。

    

   阿嫲回来时,带了一袋花店三姐送来的荔枝,自家树上长的,很新鲜,就是核大肉少。但聊胜于无,钟敏把荔枝洗好装盘,端进雅雯房间,又赶紧退出来,省得讨嫌。

    

   晚上九点半左右,她坐在餐桌边算这个月的药费账单,收到黄总的微信,很简短:文稿写的很好,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她马上回他:谢谢。

    

   钟敏第二天交稿送审,等着出一个大版。她以为这件事结束了,结果当天晚上,又看见他,并且和他面对面站了好一会儿。

    

   那会儿,好像和昨晚他回她信息的时间差不多,阿嫲说头疼要早睡,刚躺好,又撑坐起来,“小敏啊,我好像忘了关后门了,走得急,没去看,你下去看一眼。”

    

   钟敏在电脑前改稿,抬头答应着没动身:“哦,我一会儿下去。”

    

   “你现在就去,不知道有没有被风刮开,要进老鼠的。”

    

   她叹了口气,站起来,“好,我去看,你赶紧睡吧。”

    

   她于是噔噔噔下楼去。

    

   后门果然没关,不仅没关,后门口摆着的晾衣架,也没拿进去,还晾着几件客人的衣服和一条来改松紧腰的丝绸半裙。

    

   她没多想,开了后廊檐上的灯,“咣”的一下,亮起一大片。

    

   她踏出去准备收衣服,同时感到被哪里射来的目光注视着,一抬头,看到那处街角,两个熟人正相对站着说话。

    

   年轻女孩儿明显没在意她这边,苦着脸,忙着在表达。高大的中年男人,却微微转脸,和她完整的对视一眼。

    

   她想,不能窥探别人的私事,特别是她的职业,叫人不得不防,所以刻意绕到晾衣架一侧去,背着身,对着他们。

    

   不过这动作,在文升眼里,像是为了更清楚地听到他和静静的对话内容。特别是,静静说着说着,哭了,哭出了声,抽泣着拉他衣袖:“文叔,你相信我,我说的都是实话,都是真的,我没骗人……”

    

   他抽回衣袖,拉开点距离,边去看那边正低头收衣服的钟敏,钟记者。

  

继续阅读:五 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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