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升脱手了上市工作，相当于被削了番。不过他并不患得患失，在这样的家里，替大舅哥做嫁衣裳是注定的，他一早就知道。
洪云刚去了健身房回来，今天她有婵柔课。“哟，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她边甩掉鞋子，边朝文升坐的沙发睇了一眼，“哎，我刚好和你说，明天我请了小鱼妈妈推荐的那个私厨过来烧菜，叫了嘉怡的几个同学家长过来聚一聚，小鱼爸爸也来，你明天留家里吧。”她趿拉着拖鞋走过来。
明天是周三……
文升在研究老孙手里那几家原材料厂商的产值情况，提早考虑对策，坐以待毙不是他的作风。“我妈那边，特地在老家订了半只山猪，昨天就打来跟我说，叫我回去吃，她准备了红糟。”他抬头来说。
洪云不屑地语气，“红糟肉什么时候不能吃，人家小鱼爸爸可不是经常来的，大忙人，听说最近在澳门投了一家很不错的公司，做AI大模型的，高科技。你也跟人家学学，别老跟着大哥屁股后面，尽干些跑腿的活儿。”
“哦，小鱼爸爸做投融资，确实很厉害。”文升拿着Pad没放下，“是得向人家学习，下次吧，我下次专程约他。”
洪云白了他一眼，扭身上楼去了，懒得和他多说一句。
他想起什么，抬头问：“小苏前天给我打电话，说你要卖禾祥西那家店，是么？”
“她又给你打电话了？这个女人真是阴魂不散。”洪云踩在橡木楼梯上，刹住脚倚着栏杆，“我跟你说，她再打电话给你，你就别接。我的店，我想卖就卖，谁也管不着。”
“她好像是想接手，听起来是那个意思。”
“不卖给她！”洪云一拧脖子，噔噔噔，上去了。
文升看了看她背影，摇摇头，不是闺蜜么？看来不是！
他下午下班前，在办公室帮钟敏做了一份单独的单店改造计划。带着这份文件，在回元洲国际的路上特地打电话给她，“晚上早点见面，九点吧。”
“好。”她回答，知道他肯定是有事要说，她加快了上楼回家的脚步。
吃了晚饭，阿嫲在整理旧衣服，一头汗，回头来：“小敏啊，该给阿征换床单了，枕巾枕套一起换换，你给他擦好，叫我一声啊。”
“哦。”钟敏正端着脸盆走进来，放在墙边的小凳子上，盆里的毛巾吸了水，沉甸甸的一块儿，她捞起来拧干，“哗啦哗啦”的水声。
阿嫲收拾出几床总也舍不得扔的旧床单、被罩，昨天三姐来串门，说了一下午家长里短的闲话，说起用旧衣服做什么，除了做拖布，还能编个吊床。吊床好啊，做好了可以给雅雯拿去前面街心公园里玩，绑在椰子树上当秋千。她一头整理，一头想着，三姐还说了些别的话题，比如入了夜，她家后院常来一个高大男人，倒也不是她老糊涂了，忘了关后门，实在是，人家有钥匙……
阿嫲思忖着，来回翻腾衣柜，半个身子探进去，听见外面钟敏在交代雅雯，“电视最晚看到八点半，洗澡去床上看会儿书！听见了么？”“哦，知道了！”雅雯懒洋洋的声音。
“妈，我下去一趟，办点儿事，你翻好了早点儿睡！”钟敏的声音。
阿嫲闷在柜子里，随口答应着，等她抱着一团磨光了颜色的旧布匹出来时，家里已经一片寂静。雅雯肯定是怕热，早早关了电视回房吹空调去了，那……
阿嫲回头走到阿征床边来，床单还是原来的，枕套也没动，她用手抚了抚，指面捻着床单的边角。
钟敏本想提前一点到，可给阿征喂药，耽搁了时间，她推门进铺子半间时，文升已经在烧水了。
地板粗糙，文升拉凳子的声音骤响，他赶紧把凳子提了起来，抬头向钟敏。
她给他吓一跳的样子逗笑了，“小声儿点，吵到邻居。”她故意瞪了瞪眼睛，吓唬他。
“你们这儿周围几家店不都打烊了么？”他当真地问。
“那可没有，开到十点钟的店好几家呢，前面街口的花店、便利店、粮油食杂店，多着呢！”
“那不是远着呢？”
“不远，我们这儿人挤着人、人挨着人！咳嗽一声，对过都知道你得的是哪种感冒！”她信口一说，形容一下这里的邻里关系，都是实话。
文升不信地朝她哼了哼，抬手把带来的文件递给她，“你看看，这个。”
钟敏跟着坐下来，快速浏览了一遍，心里感激，抬头朝他望了望。文升没回应，知道她目光投来，他低头泡茶。
这么详细的计划书，几乎把她需要准备和接下来要做的事都囊括进去，连预算的部分也做了大框架。
“改造现有店铺，基本上就是这些内容，没有你想的那么难。”他自给自足，端着茶盅喝，连茶叶也自己带了一盒来，简装的小盒子，放在小方桌的边角上，“按步骤推进，遇到问题，就解决问题，不要望洋兴叹。”
她低头重新细看，心里信服，重点去看费用预算的部分。
他瞟了一眼她视线的方向，知道她在看哪里，“钱的事，我周末帮你约个朋友来，咱们一起吃个饭，他可以解决前期费用问题。”
钟敏抬头，眼神定在他脸上。
他着重解释，“我这个朋友本身是做金融业务的，比银行的标准宽泛，基本路径参考供应链金融，逻辑是一样的。你放心，这个朋友值得信任，不会出岔子。”
他以为是对提供的贷款有疑问，其实不是。钟敏的疑虑在别处，她蹙眉：“这间铺子不是我们家的，是我婆婆向她同事租的，如果是这样，贷款会有影响么？”
文升笑了，成竹在胸，“不会，和抵押物无关，你放心。”他笑完，想到另一个问题，“那如果要重新装修会有阻力么？”
钟敏也为这个事情担忧了好几个晚上，但她考虑过了，“我得和我婆婆商量，这铺子的房东是她的老同事，按理来说，应该不会反对，我们当时签的租房协议是框架的，没有约定不能变更经营内容。没关系，这个问题我尽快去谈妥，不会影响进度。”
“好。”文升很高兴看到了一个积极的她，低头时笑着。没错，这才是想做成事的态度。“关于装修方案，暂时先等一等，公司确定了之后，我帮你申请个样板案例，这样各方面都能节省很多精力。”
钟敏点点头，凝神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他：“依你看，即便找了贷款，还需要准备多少钱？作为运营费用。”
文升在脑子里略过了一遍，伸手在纸面上写了个数字给她。
这个数！和她心里预估过的差不多，她们现在住的房子，是阿嫲的名字，拿去银行抵押的话，不仅够，还有富余……
她凝神的空儿，穿堂风吹过，这后半间的木门被吹得碰上了，“吱钮”一声。文升起身，就近找了个水桶挡上。
“你要是有困难……”他走回来时，想说什么。
钟敏没让他说下去，“我能解决！”她截断他。
他坐下来，抬手泡茶，点头，“我知道。”
钟敏第二天一早五点多钟起床，和从前的老邻居联系好了，他家有渔船，能买到便宜又新鲜的海货。阿嫲是土生土长的厦门人，海边人家口味，喜欢各式各样的海鲜，从前家里条件好的时候，从渔船上一筐一筐买海鲜，石斑鱼、斑节虾、普通话叫不出名字的带壳贝类，餐桌上常吃，土龙汤经常炖好了，饭后喝。现在，很久不买了，阿嫲坐在沙发上抱怨，现在的海鲜质量差，不如从前的好吃，其实是因为没钱，买不起好的。
钟敏手里也没钱，专捡实惠的买，回家收拾好，分出一些调好酱汁腌上，晚上拿出来配酒；大个儿的放在蒸锅里直接蒸熟，她自己没吃，端上桌，专留给婆婆。一大早，屋里飘着蒸三点蟹和虾姑的鲜香味儿。
阿嫲起床时，以为还在梦里，还在从前的时光里。
“妈，你们吃，我得上班去了。”钟敏瞥了眼墙上的挂钟，赶着走，要打卡，迟到扣全勤的。
“哦，怎么买这些……”阿嫲站在餐桌边，愣神儿。
钟敏想好了，等晚上回来再解释。
晚上她开了瓶白酒，本来想叫雅雯下楼去玩儿，开店的事不当着孩子的面谈，想想，没说，雅雯长大了，家里的事，她理应参与，有权知晓，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
“喝酒啊？”阿嫲下午裁了两套床笠，客人拿来的磨毛布料不上档次，掉小绒毛，她指甲里嵌的都是，洗了半天手。
钟敏点点头，“妈，咱们好久没喝酒了，今晚喝一点。”
雅雯坐在阿嫲旁边，正伸长了筷子夹刚上桌的捞汁虾，“妈，让我尝一口。”她瞪圆了眼睛说。
“你小孩子家，喝什么酒！”阿嫲作势，把酒瓶子朝自己手边挪挪。
“尝一小口吧，抿一点点。”钟敏想开了，把自己的酒杯推过去，试试吧，长大就是尝尽滋味的过程，不用怕。
雅雯笑眯眯凑过去，就着酒杯沿儿，谨慎地沾了一点，“哇，辣的！”她咧着嘴像吞了一口芥末，嚷着：“冲鼻子冲鼻子！”
阿嫲赶紧装了一碗蛤蜊汤给她，嗔她一眼：“快过过嘴！白酒可不是你喝的小甜水。”
雅雯抱着汤碗连闷两大口，“这东西不好喝，你们还喝！”她皱着一张脸，不能理解。
钟敏自己低头喝了一小口，呛辣味冲进口腔，凌空升到头顶去，这喝酒的乐趣，像做人一样婉转难言，说不明道不清。她朝雅雯高深莫测地笑笑，没解释。
倒是阿嫲开了话匣子，“你是喝不来酒的。我啊，从前跟着你老太公一起喝酒酿，老酒酿能喝这么一大碗呢。”说着，两只手比了比，宽口粗瓷碗的大小。
钟敏听了，点头替她佐证，刚嫁进来那几年，是见过，婆婆喝酒不输这家里的男人。
雅雯砸着嘴，直摇头，“没有雪碧一半好喝。”
阿嫲端杯自饮，难得笑，脸上皱眉舒展开，又讲了讲从前的光景，从前都是喝酒吃海鲜的日子。
喝完一轮，钟敏欠身给添酒。阿嫲抬眼看她，知道她有话说，意思，你说吧，不用等。
“妈，咱们别开裁缝铺了，我想把铺子改成零食店！”钟敏倒满自己这一杯，直截了当开口。
雅雯正剥虾，抬头，脆生生的声音：“好啊，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