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天晚上，钟敏在店里算账，是得好好算一算，拿到的补偿金一部分做了货款，一部分用作店租，所剩无几。她现在有了一些不用疲于奔命的自主时间，昨晚躺在床上认真考虑过了，制定了新的生活准则，从今以后要很爱钱，要很爱算账，从前因为拮据、因为处处要用钱，全是要补的窟窿，她简直怕提起钱、恨面对钱，谈钱色变，这样是不行的，财富有灵性，谁爱她，她才靠近谁！
她从此后要好好爱钱。
所以一闲下来就算账，为自己强化这个目标。这时刚开了头，还没细看，手机铃声响了，非常好听的音乐声，她从前一直是振动状态，没什么机会听到这么动听的铃音，现在可以放开用了！
“喂！”她接起来，是文升打来。
“在忙什么？”他问。
钟敏下意识的伸头朝店门外的路面看看，没有车！“在算钱！”她直白地说，想和他说所有的实话。
他在电话那头笑了，“挣了很多钱？算出来了么？我可以提供算账服务。”
“快了，很快会挣到很多钱的，到时我再雇你，别急！”
“行！我不急。”他答应得爽快，知道她看不见，还是点着头，“那个，我还在老家，还在寿宁，有些手续办起来没那么快，等流程等审批……”他打电话来是为了解释自己一周没能办完迁移手续。
“哦。”她听出他的主旨，心里升起些和算钱时不一样的柔和心绪，“那下周回来么？”她顺着他意思问。
“嗯，我实在也不能一直被拖在这儿，最晚下周三回去。”他说后面的时间安排，“到时咱们约喝茶。”
“好啊。”她也爽快地答应，闭店期已经熬过去了，他何时来都行。她答应完，停了停，一时没想到下一话题，以为他有什么能接下来去说，他向来说得多。
他没有，也停着，电话里空出一阵冷场来。
他们同时没忙着开启新话题，仿佛并不特别需要填补什么，他们之间其实不说话也行。
“你要是再不说点什么，我又要问“最近过得好么？””还是钟敏先开口，实在是因为，她急着做系统打烊，结算一下今天的营业额，看看到底挣了多少钱！
文升爱听她这样的抢白，自己人的感觉。他笑着的声调：“好，周三回去我听你说。”
随着电话挂断，钟敏今天的结算情况也出来了，她垂眸看了一会儿，在心里计算着，刨去水电房租，净利润是多少。
打烊走回家的路上，她想，事在人为，一定还有很多办法可以提升单店销售额的。最近睡前和早起，她从前听产业经济的习惯，改了听店铺管理和经营销售类课程。她有种干一行爱一行的质朴心态。
文升新的一周实在没耐心一直等流程来回蹉跎着，周一中午买了动车票返回厦门。他归心似箭可能也有别的原因，但碍着种种不可说的缘故，不能坦然承认，他拿新公司百废待兴做借口。
从厦门北站回家，大概三点多钟，开车的网约车司机从前家住这片，熟练老道的从小路绕进来。文升抬头，正看见钟敏的店铺，不只店铺，钟敏本人正站在店招下面整理门口的小展台。他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心里疑惑：大周一的，工作不忙么？怎么在店里。
车子很快开过去，他转脸望着她背影。
和文升有同样疑惑的，还有阿嫲。她坐在柜台后的红塑料凳子上打瞌睡，间或一睁眼，钟敏还没去上班，从货架间一路巡视过来。“小敏啊，你们现在上班时间变了？不着急打卡了？”她眯缝着眼睛问。
“哦，我们，我们现在上班时间灵活了，不要求考勤。”她还没找到合适的契机跟婆婆说明，自己失业的事，老人家思想保守，从前在厂里兢兢业业上了一辈子班，很难接受没有工作这件事。阿嫲那个年代，没有正式工作的，一律叫做待业青年，和地痞流氓小混混一色看待。
“哦，那你们单位现在还挺宽松，换了领导是不一样了，其实挺好的。要我说，还是那个道理，有的领导看起来不好说话，但心地是好的，会体谅人。”阿嫲迷瞪着说，就事论事，反过来也成立。
钟敏忙着调整店里货架上的畅销货品位置，含糊点头，调了一会儿，她又转回小仓库去盘库存，一个人在里面呆了许久。
店里静阒无声，三姐端着个叮当猫的宝宝碗，碗里盛着一捧葵花籽，边嗑边慢悠悠走进来，四下看看，正是午后人少，嚼舌根的好时候。三姐也是体面人，来钟敏的店里，不能总吃这儿的零食，自己端着一碗来，擎是为了说话儿的目的。“哟，老太太，没睡着吧！赶紧的，咱们说说话，把这困劲儿熬过去。”她走着，站到阿嫲身边来。
阿嫲赶紧起身，从小仓库门口搬了个小椅子来，让她。
三姐自己挪挪椅子，靠近点儿，有个热辣滚烫的消息，她眼看要揣不住，赶着拿出来。“我上次给你说的那个事儿，就常来那男的，你们家这个！”她指指店里，意思和钟敏有关系的那人，“有下文了，你看看。”三姐搁下瓜子儿碗，把自己的手机屏幕呈给阿嫲看，“我给你念啊，这上头说，男的正式离婚了，你看，这句话写着呢，这不是他照片嚒。真离了！可不是闹着玩，这种有钱人家，轻易不能离的。”
阿嫲真个儿凑过去细看，其实看不清字儿，她着重看看人家相貌，上次钟敏给她看，她没看清，忘的差不多了，这回算是复习复习，原来长这个样子，不怎么样？不如阿征相貌好！也就个子高点儿！她不知为何，在心里悄悄做这样的比较，既迟钝又犀利。
“嗐！要说，你们家小敏真是有两下子，这可不是一般人家，能说离就离的！听说这种人离个婚，中间分财产，都是几千万几千万的分，霍，摞起来得有两三个纸箱子那么高吧……”三姐自顾自地说，说热了嘴，没发现钟敏从小仓库走过来，站在她们俩面前。
钟敏打断她：“没那么多，没有几千万，三姐别听她们瞎说，那些人不了解实际情况，添油加醋，只顾背后说人闲话的一张嘴，不顾事实真相，也不管人家清白，都是造谣的话。”她说着，从旁边货架上随手拿了瓶果汁气泡水递到三姐面前，润润吧，说干了！
三姐抬着脸，愕住几秒，倒是阿嫲伸手帮她把饮料瓶子接过来，放在她腿上。“喔，小钟你在啊？怎么，怎么没上班，今天报社不忙啊？”三姐结巴了，难得结巴一次。
“不忙，报社现在效益也不好，我们都清闲得很。我以后多在店里呆着，三姐有啥想知道的消息，关于这个人的，直接来问我就行，不用听别人的。”她客气地笑笑。
阿嫲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点着头附和：“嗯，你问她，她知道的多。”
把三姐听得，语塞半天，这是什么心大的婆婆，老太太是不是老年痴呆了！
“我以后看店的时候多，也欢迎三姐常来，把这条街上的消息，像告诉我婆婆那样，多告诉告诉我，不然我们都是老实巴交的人，知道的太少。”钟敏回身去搬了另一把小椅子来，排排坐，听故事的架势。本来还想说，三姐消息灵通，好消息、坏消息没有不知道的，简直这条街上缺不了的大喇叭中心。这话带着评价的色彩了，前面震慑一下就罢了，好邻居之前还要常来往，做人留一线，以后好相见，她刹住了没说。
“哦，也没那么多话要说，我啊，我就是，咱们反正挨得近，我常来给你们家老太太解闷儿作个伴儿。”三姐有点儿如坐针毡，抬着屁股要起身：“要以后你都在店里，老太太可不寂寞了，那你们聊，你们聊。我得回去浇花儿去。”
三姐趁势，遁走了。
钟敏追出去几步，把刚刚的气泡水塞给她。这是非人总上门说是非，可世间真没了这样热心肠的是非人，还怪寂寞的！
是夜，还没到打烊的时间，文升特地从前面走进来，钟敏因为心里等着他，虽然两眼盯着电脑屏幕，余光关心着，瞄着他身影。“今天怎么这么早？我不提早打烊啊，影响今天的收成！”她抬头说。
他兀自走过来，站在她身旁，也跟着看她的店铺管理系统，还伸手点了鼠标，看几个数据。
钟敏转头，“哎，这是我店里的销售数据！”
“干嘛，保密啊！”他老实不客气地回瞪她一眼，翻了下一页，接着看另一组数据，边看边提醒她：“下次订货，减少大件数量，你们家这样的社区店，面对的下沉人群，客单价低，你朝这个方向多做一点调整。”
“那我总营收不就低了？”
“暂时的，你把品类数量做上来，营收自然就上来了！贴近人群喜好，再配合一点活动，你找公司去谈一谈，你们有自主性的，别被规则框住了。”
“哦，可以谈么？我自己建议一些营销活动，公司能同意么？”
“你把双方的收益账算好，都是为了盈利，数据说话，公司怎么会不同意呢？如果做的好，还可能推广到其他行销店铺！到时可能给你的自主权就更大了！”
嗯！说得对，钟敏点点头，其实她心里想好了一些销售策略，还没成体系。如果是这样，那可以在这条路上走远一点，争取成为营销试点店铺，赚更多的钱。
她想通了这一条，再抬头时满脸笑容，“走吧，咱们喝茶！”
他看着她的笑模样，“你不是说不提早打烊么？还有半小时！”他提醒她：“别影响今天的收成！”
“这么一点时间挣不了几个钱，还是咱们喝茶重要！”她笑眯眯，眼疾手快地做了闭店。
他朝她哼了哼，转身去帮忙关店门。
今天他不是专程在看她店铺销售数据的，是有别的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