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锋和洪云的对话框里，讲了一件和他息息相关的事，攫取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时间是昨天晚上12点多，洪云说：哥，我跟老爸要了点钱，不多，打算去马来西亚开店，老爸让我跟你说一声。
洪锋回应：哦，老爸都同意了，我没啥意见，你用呗。
隔了几分钟，洪云发过去：没用多少钱，你放心！等我周转过来，就补上，不会让你吃亏的。另外，哥，我想离婚，我最近越来越讨厌文升了。
洪锋：靠！你想离婚这事，没跟老爸说吧？
洪云：没说，我还在想，先告诉你，你是我亲哥。
洪锋：亲妹妹，听哥一句话，别提，也别想，老爸不会同意的。我跟你说，我还想离婚嗯，就你嫂子那个呆样，我忍的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洪云：你得了吧，我嫂子每天对你还不够好么？孩子都给你生到第三个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洪锋：你这话说的，文升对你千依百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洪云：我不满意的地方多了去了，就他爹死了这件事，他那张臭脸，你是没看见，我想起一回就生气。加上我昨天跟说他开店用钱的事，他居然大着脸跟我说他不同意，我靠，他不同意个屁啊，这是我们洪家的钱，我告诉他一声，是看得起他，他真拿自己当个人了！他忘了他家是个什么情况了，穷得连间像样的房子都没有，怎么有的今天！
洪锋：你自己说说得了，老爸不会同意的，你提都不要提。老爸肯定劝你，文升踏踏实实这么多年帮公司赚钱，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况且公司正在ipo阶段，你闹这些事儿出来，老爸大耳刮子抽你。哎，这可不是我瞎说，我稍微提提，我想离的意思，他拿拐棍立时给了我一顿。说我要真是不喜欢，外面玩去，没拦着，婚是绝对不许离的，你瞧吧。
洪云：老爸是怕咱们离婚，被分掉财产！我现在算是明白了，结婚真是一点好处也没有，全是坏处。
洪锋：这点你多虑了，我的亲妹妹！老爸从来就没想过要分钱给外姓的人！就算你我离婚，财产问题也不用担心，老爷子提早做好了准备，他防这些人，江湖经验比咱们厉害多了，早几年信托公司就接触好了，方案订的，那叫一个全面，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的，你不知道吧。公司上市，老爸心里早就明确，股权没有文升的份，他想从中分财产是不可能的。所以，小妹我教你个办法，完全没必要离婚啊，留着文升多好，让他帮咱们赚钱，相当于你的长工，你在外面爱找谁玩就找谁玩，谁还能绑着你，况且你这位老公被你管的服服帖帖，这么忠心耿耿的职业经理人上哪找去，咱们再给他点儿小恩小惠，他就够了呀。你还折腾什么呢。
洪云发了个“哼哼”的表情给他。
洪锋：真的，小云，这块儿你真得听哥一句。就你跟宗辉那点儿事，千万别在老爸面前说，说了管把他当场气死，他多恨宗辉家你不是不知道，你敢提一句，他立刻断掉你所有信用卡，你信不信！
洪云隔了好久，发了个发呆的表情出来，没再说话。
文升盯着洪锋的电脑屏幕，也许久没说话，他面无表情地拿起手机，拍了两张照片。在洪锋回来之前，依旧端坐着开财务审计工作会议。
这天下午忽然下了一场雷暴雨，乌天黑地大雨滂沱，但很快就过去了，傍晚时忙天彩霞。钟敏的店铺销售情况还是维持的很好，当然，也是因为还在新开业促销的火热期。她坐在电脑前算账，阿嫲拉了张红塑料凳子坐在旁边抻着脖子看，她原本想学学怎么操作，钟敏说很简单，就按几个按钮，今天挣了多少钱，成本多少，利润多少，七七八八的数字，就都出来了。她于是忍着困劲儿，专心盯着，看儿媳妇耐心讲了两遍，还是记不住！这哪里简单了，这么多步骤，按了这个，又要按那个，还要拉下来，拉到后面，翻页，先点、后点……
翻页怎么翻来着？她有点儿眼晕，想不起来了。
“没事儿，妈，你再学学，适应适应，过几天就会了，操作电脑其实很简单明了，比自己收钱、点钱方便多了。”钟敏自己手上忙碌着，屏幕的光在她脸上一闪一闪。
“唔，我再看看吧。我啊，还是觉得把钱收到手里，数一数，踏实，这蹦出来的几个数字，钱都不知道在哪儿。”阿嫲揉着脖子，起身把凳子推到墙边去，转头正看见那张小方几，她下午特地拿抹布擦过了，干净儿的。“我先回去了，我去给阿征喂药，擦澡，你在这儿弄吧，这一通乱七八糟的我不会！”她摇着头从后门走了。
后半间当了小仓库，上上下下堆满了纸箱子，过道窄的只能侧着身。阿嫲下午拖地，特地把后院门口的一块地方收拾收拾，腾出点位置来，她知道，周三晚上有两个人要用。说起来，这么点儿地方怎么够……她边拖，边在心里不受控地嘀咕着。
只坐着泡茶的话，尽够了，如果两个人要另外做点儿什么运动，那确实不够！
钟敏把笔记本电脑拿下来，忙完店铺当日结算，顺便写稿，还有一点修订的部分没完成。
文升从后院走进来时，她还没弄完，凝神在电脑屏幕上，交代：“你先烧水，我前两天买了一盒岩茶回来，咱们试试。”
“好。”他说着，把随身带来的一提纸盒子放在脚边。
钟敏完成工作，关了电脑，坐过来时已经茶香袅袅，偏头看看他带来的盒子，“是什么？”
文升带着一点淡淡的笑，“从无锡带回来的水蜜桃，是最晚熟的一批，你等会儿拿回家放进冰箱里，不然很容易坏掉，尽快吃。”
“哦。”她点头，同时着意看他脸上表情，可以算是愁容满面，“怎么？持久战太吃力了？”她猜测着问，其实前两天持续看到明优公告的多方合作好消息，上市进程应该是很顺利，增量市场也在不断扩大。
他摇摇头，“持久战，不用打了。”
她疑问地眼神，他无奈地笑了笑，叹了口气，把手机打开递给她看，几张微信对话的照片。
钟敏垂眸看了好一会儿，继而也跟着叹了口气。
这屋里，只剩烧水的沸腾声。
“你怎么想？”她伸手把沸水倒进盖碗里，冲出茶汤来。这样的处境，应当尽快想对策，而不是悔不当初痛心疾首捶胸顿足，呼天抢抱怨遇人不淑，这不是他们这种人的作风。
文升盯着自己的茶盅，喃喃像是自语：“我在这行里做了这么多年，也积累了很多食品加工业上下游资源，其实不止一次想过，出来自己干，复制明优的发展模式，不用再受制于人。不过，干得到越久越觉得，创立新品牌，打开新局面，一条路径能不能跑通，和现实的市场、行情、大背景都有很大关联，不确定因素太多，加上前期投入会很大，我一直没下决心……”
迟迟没下决心，还因为，人一旦有退路，就不会迫切地想要前进一步了！文升很想维持现有的家庭稳定，有财势卓越的老婆和心爱的女儿，哪怕老婆问题明显，女儿不是亲生，他也很知足。吃够了贫穷的苦，又忽然尝到了财富滋味的人，大概会是这样的心态。他没有深想过。
“现在下决心，也来得及。”钟敏轻描淡写的声调，手上给茶盅里添茶，微微抬高着手腕。此刻知道自己的处境，此刻就开始改变，正当时，不算晚。
“来得及么？”他抬头来，目光里掺着一丝迟疑。前番还想着等公司上市分到股份，再考虑下一步对策，原来自己在洪家不过是个有用的长工而已，他一直知道自己不姓洪的事实，可没想到真相残酷到这种地步。
文升其实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只是还在失望和慨叹里，来不来得及，都得走出这一步，眼前局势明朗，终于不用等了，他清楚。只是这一路上他揣着的赤诚和感恩瞬间成了一场笑话。
他心里的郁郁，自己嘲笑自己的声音，重重叠叠堵在胸口。
钟敏理解他的处境，努力了非常久、非常多，终于还是不能得偿所愿，终于还是被轻视了。看他抬眼时苦中作乐地笑了笑，她也跟着笑笑，抬手把他面前的冷茶倒掉，换上滚热的一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