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前，钟敏看见小陈进了主任的办公室，她没抬头，不多久听见里面的声调高起来。女声说：“不需要两个副组长啊，主任，干嘛要多安排一个，人浮于事，我和金哥可以配合好。况且她就负责一次活动，有什么必要呢，我完全可以啊！”
主任说了什么，听不清，只有尖利的嗓音特别清楚。
“这种小动作就更没必要了，回头让人家赞助方知道了，怎么看我们！”
主任又说了什么，还是听不清，只是接着，女声也没再响起来。
钟敏手上敲着字，飞快地没有一点儿停顿，流畅的像手指在键盘上跳舞，跳一曲《天地间》，她跳她的，不论别人懂不懂。五点半一到，她坐着关电脑的空档，小陈从主任办公室走出来，经过她的工位，她没抬头。
小陈走过的位置，留下一道明显的香水味，人过留痕的意味。她最近刚开始启用Chanel 五号，换掉了Dior小姐。
随着钟敏下班走出办公室，她转头瞟了眼钟姐的背影，真是讨厌，最反感这种利用办公室潜规则为自己谋利的中年妇女，自私自利，好好的职场就是被这些人带坏的，钻空子、破坏规则，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悠然狠狠翻了个白眼。
她赌气也收拾东西下班，去地下车库开车的路上，才想起忘了给车子充电，她这辆Smart精灵3，是老爸送的生日礼物，什么都好，就是单位的车位上没有充电桩，她自己又老是记不得。这时只好打电话给男朋友：“今天真是气死了，本来好好的，我争取到项目的副组长，接下来要大干一场，结果我们主任又临时给塞了个大姐进来，还只负责首场活动，你说这是何必呢，我听我们办公室的人说，是她想让她女儿获奖，惦记那点儿奖品呢，要暗箱操作！简直就是眼皮子浅，丢我们报社的人，你说说，恶不恶心，害我忘我了给车子充电……”她说到最后，拖着哭腔，撒起美丽姑娘特有的娇来。
“哦哦，这种大婶就是坏毛病多，咱们别理她啊！哪家办公室都会遇到一两个，宝贝别生气了！要不我来接你吧，顺便帮你车子充电，明天我送你上班，你就别开车了。”电话里的男声殷勤又周到。
悠然听着，脸上明显开心多了，站在车门边，歪着头：“哎，亲爱的，我干脆去做个脸，再按一下肩颈。你也别跑过来了，从翔安开过来接我，怪远的，我打车走，你明早送我上班就行了。”
“那也行，我宝贝真是太好了，太懂事了！心情这么不好还体谅我开车远，快开心起来吧，让扫兴的大婶买菜抢不到鸡蛋！哈哈哈……”
悠然也跟着“哈哈哈”笑起来，为这个好听的笑话和自己幽默的男友。
车库里回荡着爽朗的笑声，不过他们不知道，钟敏这个“扫兴大婶”买到了鸡蛋，她从发哥的店里提了整整两袋菜蔬出来，街口花店的三姐探出半个身子来和她打招呼：“小钟买这么多菜啊！”
“嗯，两天的，搁不住天天买。”她也是寒暄，想起来，脚步停了停：“上次的荔枝很甜，多谢啊三姐，总想着我们。”
“哟，那一点东西，快别提了，家里树上长的，雅雯要是爱吃，等我后天回去，再拿一筐来。”三姐笑得眼角全是细纹，她向来是最会做人的人，这条街上数第一。
钟敏拎着菜回家，弯到婆婆的店里去，顺便把写暑假作业的雅雯叫回家。
“怎么买这么多菜？阿发店里搞优惠？”阿嫲扶着老花镜问。
“妈，明天晚上我单位有个活动，我得参加，就不能回来做饭了，所以我提前把菜买好，放在冰箱里，还买了面线和扁食，你要是忙不过来，随便煮一点就行。”钟敏解释，她知道在阿嫲眼里，晚饭是一天中顶顶重要的一顿，非得有菜有汤才能勉强算是一餐，况且家里有病人、有孩子，更不能对付，不能欺负不会做饭的人。
“买什么扁食啊，阿发店里扁食比菜市场那家贵两块钱呢，一斤少四五个。你买点饺子皮，咱们自己包水饺多好，白花加工费。”阿嫲摘下老花镜，理了理面前的碎布头，“走吧，我也回去，我这个头啊，一整天都在疼，轰隆轰隆的，不做了，明天再做……”
钟敏提着两袋菜，听着阿嫲絮叨，帮忙关了店门。
三个女人走在回家的路上，阿嫲伸手来要接她手里的袋子，钟敏没脱手，扭头叫雅雯：“你来拿一个，阿嫲忙了一整天了。”
雅雯垂着手，没动。
“还是我拿吧，别叫她了。小姑娘家背那么个大书包，压的都不长个了。我还没老到提不动菜呢！”阿嫲大手，把袋子抢了一个过去。
“妈——”钟敏虽然经历过许多这样隔辈亲的场面，还是忍不住不满。
阿嫲也经历过许多，同她一样多，也许比她更多。她这时摇着头叫她不要说，自己走快了两步，走到她们头里去。
这时夕阳西下，下的只剩一点余晖，擦着小区的水泥地面，她们三人踩过时，腾起一点灰尘，飞舞在低空里。
悠然这时刚做好脸，在南方佳人的美容院里，就是洪姐那家店，连锁，在厦门开到第三家了，生意非常好。她原本是玩玩儿的，不忿家里老爸把资源和钱都分给哥哥洪锋，硬要找点生意来做做，结果无心插柳，越做越大了，不过开分店，也都是老公文升帮忙出谋划策，她自己没什么心思真的放在经营管理上。
悠然家里从小的教育，和人走动来往，最好联系老板本人，找对人、办对事，还能增加联系和交情。她们家不做无效联结。
所以她先联系好了女老板洪云，才打车到店。这时两人正面对面坐着吃燕窝，现炖的，贵宾专用。洪云讲到上次去香港，吃到一家非常正宗的杏仁酥，“哎，我留了地址，瞧我这脑子，一下子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儿，一会儿找出来发给你，真的太好吃了，保你喜欢。”
“好呀好呀，我准备下周末去玩，叫我男朋友陪我一起去，来个特种兵式的旅游，说走就走！”悠然举着金色的小汤匙，眉飞色舞，下班时的臭脸阴霾，一扫而空。舀了两勺，又感慨：“洪姐，我跟你说，本来我今天特不顺，办公室里的遇到一件破事，堵在心口；不过还好来了你这儿，洗脸和按摩太舒服了，一下子心情就好了，我回去推荐给我妈，让她带朋友来，”
“是吧，所以咱们女人就应该要对自己好，别的事儿、别的人儿能不管就不管。哎，你遇到啥事儿，和姐说说。其实有啥不开心的，说出来就开心一大半了！”洪云善解人意，说着哲理，眼睛里闪烁着迫切要听八卦的光。
悠然正要开口，瞧见文升快步走进来。他看见有客人在，客气地点了点头。
“黄总来了？来接洪姐下班么？”悠然俏皮地问。
洪云跟着扭脸，马上换了副骄矜的面孔回来，眼角又有意带着点不屑，“他呀，每周二都来接我，知道我周二在总店。”
“哇，黄总真是模范丈夫，二十四孝老公呐。”她夸张地说着，半个身子伏到桌面上，凑到洪云耳边，悄悄道：“洪姐真是家教有方，以后多教我。”
洪云脸上骄矜色更浓，“嗐，我也没啥好办法，就是直说呀，“你以后周二都来接我下班，我不想自己开车！””她抬高了下巴，表演说，“就这样。”
悠然依葫芦画瓢，也抬高了下巴，比划一番，逗得洪云咧开嘴直乐。文升见她们相谈甚欢，自觉退到窗边去，戴上了耳机，有两个电话要打。
他打完电话的时候，正听到悠然讲她们办公室的闲话，她说：“这个钟姐，真是个人物，我们主任明里暗里帮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我打听了，说是她家有个出车祸瘫痪好几年的老公，是个困难户；可是困难户怎么了，难道我弱我有理了？人人都要让着她？坑蒙拐骗也要帮着她？真是颠倒黑白，是非不分！”
洪云听着，哧哧笑，“哎，那个钟姐，长得好看吧？身材怎么样？”
“还行吧，过得去！”
“那就对了，只要一个女人长得还过得去，再主动点儿，哪个男人能经得住。”洪云悠悠一声长叹，过来人的语调。
“是吧，我早就怀疑了，不然凭什么帮她！我才不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爱心呢！”悠然脸上的狰狞，堪比刚刚捉奸在床，马上要公之于众的正妻。“要说，男人可真是不嫌恶心，就她家那种情况，他们都下得去手。”
洪云笑得更厉害了，肩头都在打颤，“有免费的，干嘛不要呢！”
悠然只顾着摇头，摇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对了，她冲着活动的奖品，那奖品的赞助方，还有你们家公司呢！”她偏过头去，朝着南墙窗边的文升，“是吧？黄总，是你们几家高新企业联合的，到时候会请你们一起做评委呐，黄总你来么？”
文升本是垂着头，回手机上的微信，胡乱听了几句，还在心里打转，这时还疑问着：“哪个活动？社区读书节么？”
“对啊，我们领导说，评委观察团邀请企业代表参与，明优食品肯定是你吧，我看对外出席活动，都是黄总呢，黄总是公司代言人。”她说笑着。
这说笑，让在场的人，都笑了笑。洪云扭头过去，看了看文升的脸。
等吃完了燕窝，洪云知道悠然没开车，张罗着一起坐车走，文升绕一圈，先送悠然回家。
三人坐在车厢里，又扯回社区读书节活动，悠然本来没想到，这时候蓦然想起来了，把头伸到前排，“黄总，我刚和洪姐吐槽我们单位的同事呢，这人不老实，钻活动评奖的空子，想作弊帮她女儿得奖，到时候指不定怎么暗箱操作。我都替她寒碜得慌，如果她找你，你别理她就行了，她叫钟敏。”
文升专注开车，目光投在前方很远的地方，他表情幽微地点了点头，“哦，行啊，多谢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