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反悔
且行且止2024-06-08 13:183,640

   “嘉怡……”文升叫这个名字,充满歉意和柔情,微微低头侧着身。他其实没有什么对不起这个“女儿”的地方,可总觉得,没能永远爱她,没能永远做她的父亲,是他哪里没做对!

    

   “爸爸!”嘉怡是用自己的手机打的电话,她这时正坐在阿公的书房里,抱着手臂板着脸的妈妈洪云正站在她身边。“我知道你和我妈离婚了,但为什么他们说,你不是我亲爸,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相信。我想听你说,你说,我是不是你女儿?”

    

   孩子本来说的很大声,说到后来,越来越气弱。

    

   “嘉怡!”他低着头更低了一些,“是阿公告诉你的么?他还说了什么?”

    

   “阿公说了,我妈也说了,可我想听你说,”嘉怡坚持。

    

   “阿公说的,是没错的。”他只能这么说,你确实不是我女儿,这样的话,他心里来来回回想了好几天,但也只停留在心里而已,觉得说出口残忍,对嘉怡对自己都残忍,刀割一样。

    

   “嘉怡,他不是你亲爸,他说不说,都是事实,你阿公都和你说明白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洪云最受不了女儿和这个非亲非故的“爸爸”亲近,究竟哪来的关联!她实在搞不懂!想起来就生气,“实话跟你说,黄文升早就知道你不是他亲生的,他装模作样没告诉你罢了!你小孩儿家还当真呢!”

    

   “洪云!”电话那头传来洪万章粗糙严肃的制止声。

    

   “洪云,你说这些干什么!”文升腾身站起来,“大人之间的事,别牵扯孩子。”

    

   “本来就是,属你阴险,明明知道揣着不说,你这种人真是满肚子坏水,还想带坏嘉怡,她是我女儿,跟你没关系!”洪云冲过来,索性抢了嘉怡手里的电话,简直是怒吼,声音从手机里迸出来,像只失了猎物的母狮子。

    

   “你听听你说的话,是个当妈的人么?”文升声音突然抬高,忍无可忍她对嘉怡的无所顾忌,他压制了这么多年的怨恨和愤怒,造化弄人的气郁都结在这一刻,扬手抓起一只小茶盅,“砰”一声,狠狠砸碎在墙角。

    

   溅起的茶水零星落在钟敏的长裤上,一点一点。

    

   “你给我听好了,我是当妈的,亲妈,你不是。我的孩子,不关你的事,你从头到尾就不是她爸,少在这儿装样,还装上瘾了!嘉怡,你听见了吧,相信了吧。他不是你爸爸,他知道……”电话里炮火轰鸣的声音忽然降下来,手机被夺下来拿远了的感觉,那边传来洪万章苍老低沉的言语,“你少说两句,当着孩子的面!吵什么!”

    

   “趁早说清楚,这孩子也是满脑子浆糊,一点儿不懂道理!认贼作父!”洪云越说越气,转头来狠狠剜了嘉怡一眼。

    

   “阿公和你说,来,嘉怡来。”洪万章嘴里换了做外公的和蔼语气,同时举起手机,“文升啊,我在呢,我和孩子说。”他说完挂断了电话,心里觉得这是自家事儿,犯不着和外人解释。

    

   文升这个外人,等电话里没了声音,只剩徒然站着。

    

   钟敏头次见他盛怒之下,忽然侧身转过来时,浑身腾起的火光。她本来想起身去收拾地上茶盅的碎片,这时被他怒火震慑着,没敢动。

    

   他坐着,垂眸在手机上操作,一脸的凌厉肃杀。把洪云和陈宗辉偷情的照片一张张发给洪万章,同时,把调查到的陈宗辉财务状况一并发给老爷子,陈家在东南亚的生意萎缩的很厉害,加上陈“小太子”热衷醉心博彩业……别说好马回头,“坏马”也找回头草吃,不过吃的另有目的罢了。

    

   手机屏幕的光,白亮白亮,一层层映在他脸上。

    

   人活在人群里,和人打一辈子交道,最该惺惺相惜那些有情有义的人,可惜有情义常常让人误以为柔弱渺小,人们更宁愿奔向强大凶悍,然后变成强者的食物,被抽筋扒皮、吃干抹净,也真是活该。

    

   文升放下手机时,心里的愤恨退了许多,只眉头结紧,深深揉成一团。

    

   洪万章当晚进的医院,救护车来拉走,挺大的动静。

    

   这是后几天,听同行说的,“中风吧,请了上海的专家来会诊,也没看出什么来,只好养着咯!他们家今年事儿多,流年不利,老的一放手,二代上来,我看要不行了……”也有人说:“小中风,早就好了,在医院多住几天,为着放心,都是特护病房,又不缺钱。二代接班有二代的好处,老家伙早该退了,不适应新市场,还得看接班人的!”

    

   文升这个外人,也就听一耳朵,他还有自己的正事儿要忙。只在夜深时,坐在钟敏对面,隔着茶烟,说一点心里话,他问她:“手重了么?”

    

   钟敏点点头,“有点儿。”

    

   他定神,看着她眼睛。

    

   她又接着说,“可轻了,人善被人欺!”

    

   做人的轻重力度实在很难拿捏,文升抬头看了看窗外夜空。他们两人近来同时事忙,白天忙得喘不过气,一入夜,一定心,就忍不住想找人说说话,就不拘是周几了。文升问她:在么?她说:在。她问他:来喝茶么?他说:来!

    

   钟敏小长假后第二天,请了半天假,约好了给阿征体检,再不能拖延了。她从前有请假羞耻症,现在好点,不是硬气了,而是债多了不愁,随它吧,反正在魏主任眼里,她已经劣迹斑斑了,不怕多几条罪名。

    

   “妈,我跟三姐说好了,店里她明天帮着看一眼。你跟我们一起去医院,你去检查检查,不是老说头疼,闷闷的,血压也不好,得去看,不能老拖着。”钟敏劝婆婆,说了好几遍这样的车轱辘话,怎么也不答应。

    

   最后,还是因为钟敏手腕扭伤,因为体力活太多,肿的太严重了,阿嫲才临时答应,跟车一起去,好搭把手。

    

   医院是常来的,每个科室都熟,钟敏跑上跑下,一头是阿征,一头是婆婆,医院大楼开着中央空调,她还是满头的细汗。

    

   阿嫲检查完,被儿媳妇安排着坐在休息区长椅上等,等等又坐不住,自己去三楼,看看儿子那边的检查怎么样了,结果好不好。

    

   走廊里碰见叶医生,“哟,老太太,你怎么在这儿,等报告么?”

    

   “哎,叶大夫,我来看看检查怎么样了,我们家阿征都好吧!”阿嫲抬着脸问。

    

   叶医生也是好心,引她进自己办公室坐。“我前面刚和小钟说过,不好推迟来检查的,我们要看周期看指标,推迟久了,数据就没有可比性了。你看这次,迟了大半个月。这点家属还是要注意。”

    

   “哦哦,我们是记着日子的。”阿嫲直直说:“不是你们设备还是机器什么的,约不上嚒!又赶上台风、放假,这不是越耽误越久。”

    

   “那没有哦,老太太,你哪儿听来的,我们设备好着的,什么问题也没有,按程序约就行了。这可不能乱说。”

    

   “没有这事儿?”

    

   “没有的。”

    

   钟敏办完所有手续,拿着一叠检查报告,来找婆婆时,阿嫲正在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愣神。“走吧,妈!你的报告得下周才能拿到,到时候我自己过来就行了。”她说着,伸手搀着婆婆手臂,没看到她起身时,抬眼重重看了看她。

    

   钟敏得抓紧时间,争分夺秒,把人送回家,午饭也没顾上吃,匆匆骑上电动车赶去上班。但还是晚了,去翔安新会展中心的派车已经走了。她站在工位上,低头看手机上导航,计算路程、时间和打车的费用……

    

   悠然和老金从外面回来。

    

   悠然边走边瞥了一眼,“钟姐,你们那组已经走了,你怎么还在这儿!”她故意问,昭告一下大家,钟敏又迟到了,瞧瞧吧,请假大王还爱迟到,这不就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嘛!

    

   钟敏拿好电脑,转身要走,被老金拦住了,“等两三分钟,我去民安区青创会,捎上你。”

    

   “方便么?你约了几点,如果……”

    

   金哥点点头:“方便,我拿个相机就走。”

    

   悠然愤愤的眼神,同时扫了一眼老金。“金哥,你走翔安大桥的话,不会迟到么?”她站着问。

    

   “不会,我开得快!”老金没理她,拿上东西,走了。

    

   钟敏没空关心办公室里的势力划分和变化,不过就算她关心,她也挨不着边。势力只跟有势力的人相关,跟求生存的人无关。

    

   她忙着奔波在跨海大桥上,家里阿嫲正和三姐聊天。

    

   “前两天有个夜里,动静大,摔茶杯了都。”三姐凑在阿嫲耳边,嘁嘁喳喳:“男的砸的,发火的声音,多半是吵架了,不知道为着什么?唉,不是为了钱吧……”

    

   阿嫲垂着眼皮,快睡着的样子。

    

   “哦,对了,我那天在批发市场听她们聊天,,都在说抖音上包养女大学生的事儿,我说发给我看看,嗐!你猜我看到什么,就是这个人呢,我准没认错。”

    

   阿嫲忽然抬了眼皮,“哪儿呢,我看看。”

    

   “现在找不到了,我还说那天就应该拿来给你看,现在没了,不知道怎么回事!”三姐拍着大腿,追悔莫及的表情,又悄声:“老太太,多留个心眼儿吧,人心隔肚皮呢!”

    

   阿嫲听了,又恢复迷迷糊糊的脸,没言声。

    

   三姐走后,阿嫲就像尊泥塑,呆呆坐在店里。

    

   钟敏傍晚从翔安回来,接到大宇打来的电话,“小敏姐,我爸住院了,真的住院,没法和你通话,不过咱们也没什么再说的。新合同和店租我拟好了,你明天抽个空来签,不然我真的要收回店铺,倒时你和大姨,别怪我心狠,市场就是这么个市场。我们家好人做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被你们怪成坏人,我们也很冤。价格就照我之前给你说过的那个价格,不过我爸交代了,五年不涨价,这个我保证。”

    

   “哦,那我找个时间,去看看夏叔。”钟敏说。

    

   “不用!”大宇拒绝了,“不用麻烦这些,你明天来签字就行。”

    

   “好。”

    

   她被挂了电话,但有一刻在心里感慨,人走着走着,朋友会越来越少。不过隔了一会儿,又重新抬起头,正看见翔安大桥尽头的落日,万丈金光。

    

   到家时,阿嫲没做晚饭,还在店里坐着,被施了定身法似的。她赶紧上楼去开火,大人小孩儿等着吃呢。

    

   想想,婆婆被闹腾地,精神不好,恍恍惚惚的。她把冰箱里冻着的水鸭拿出来,上回娘家捎来两只,剩下这只解冻了,炖汤;鸭杂炒红蒜叶,满满一大盘。

    

   钟敏去店里换阿嫲上来吃饭时,顺嘴提一句,“妈,明天上午我约了银行办手续,咱们早点儿走,办完手续我还得跑一趟海沧!”

    

   阿嫲站起身,木着脸,没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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