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娘家
且行且止2024-06-28 13:364,549

   眼看着,春节要到了,雅雯期末考试考的一塌糊涂,钟敏坐在家里,正骂她。

    

   阿嫲走来插嘴,“大呼小叫的干嘛,这是家里,不是阎王殿!又不是要生要死的事儿!”她边说,边拿着一包东西坐下了,还要张口接着说什么,被钟敏气得抢了先。

    

   “妈,别说这种风凉话了,她这是初三,不是三年级,下半年马上考高中,非常现实的,成绩不行就没有高中读,不读高中,她这么点儿年纪能干什么去?!”

    

   婆婆一摆手,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气势:“干什么都能活,别怕!来,你们来看看这个。”

    

   阿嫲难得慈眉善目,脸上仿佛被熨烫过了,褶子皱纹舒展开,“这里面,是我当年嫁进来时的嫁妆,看看,金耳环、戒指、还有这一对金镯子,是绞丝的,不够沉,但也是好东西。”

    

   “哇,阿嫲,你有这么多金子呢!”雅雯马上被金灿灿的首饰吸引了,凑过去看,考试成绩什么的,在金子面前不值一提。

    

   钟敏照原样坐着,脸上还是当上学渣妈妈的生气表情,在金子面前不为所动。

    

   “别看这副耳环小,仔细看,看上面是什么花儿?”阿嫲拈着一只金耳坠出来给孙女看。

    

   “什么花儿?”雅雯不认识。

    

   “石榴花!”阿嫲笑了,越看越喜欢,“我当年自己挑的,石榴意头好,多子多福。”

    

   “奥。”雅雯跟着又看看,还是没看出来。

    

   “妈,跟她说这些干嘛!”钟敏不知道是不是没捞着看,不咸不淡一句。

    

   阿嫲瞪她一眼,放下金耳坠,又拿起绞丝金镯子,对着钟敏说:“这个戴着好看,虚拢拢,显大气!唉……可惜你不是我女儿,不然我传给你戴。”她说着,伸过去在钟敏手腕上比比。

    

   “我不要你的金镯子,你留着吧!”钟敏也被婆婆动作逗笑,怎么想起这一出的。

    

   “你要也不给你,我留着将来给雅雯,当嫁妆。”阿嫲嗔她说,放回绢包里。

    

   “给我就给我,干嘛出嫁!”雅雯瞪着圆眼睛,“阿嫲,我不结婚!”

    

   “呸,说什么胡话,好好的女孩子不结婚,你要庵堂里当尼姑去啊!”阿嫲啐她,忍不了年轻人不结婚的想法。

    

   “当尼姑……”雅雯想想,摇头:“当不了,尼姑吃素,我爱吃肉。”

    

   “是吧,还是结婚好,结婚了有肉吃。”

    

   “我妈结婚了,也没天天吃肉!”

    

   “你妈!别提她!”

    

   钟敏坐着听她们祖孙俩一来一去,对着一捧金器说闲话,她没再加入,起身和中介联系,商量找那家老太太的儿子来谈一次。

    

   她下午在店铺拉营业数据,一月份真是开门红,数据翻了好几倍。有一刻,她在考虑,要不要给家里添置点什么,改善改善生活。但立刻想到要开新店的计划,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挣钱嘛,就要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傍晚,三姐来店里,直说羡慕,“啧啧啧,你这人气,叫我们眼红呢!”

    

   “哪里,春节你们花店的生意最好,比平时翻翻了吧!”钟敏拉着三姐坐,拿新出的芒果蛋糕给她尝。

    

   “好是好一点,还是没你这里旺,到底是吃的喝的好卖,人人都需要。”三姐坐好了,闲聊的架势,“哎,你听说没,三号楼阿霞家,过完年要搬呢,她家买了豪宅了,嗬!大房子,五缘湾。”

    

   “哦,我婆婆经常去的那家,一楼的阿霞家?”

    

   “是啊,就是她家,别看阿霞妈老老的,走路还不如你们家老太太利索,养了个女儿真会赚钱,开保洁公司,就是打扫卫生的保姆那种,来钱真快哦!”

    

   “行行出状元嘛,三姐这回不说嘴了吧,不是家家都靠儿子,你看!阿霞家,靠着女儿一样过的好!”钟敏怕她吃蛋糕噎得慌,又伸手拿瓶果奶给她。

    

   三姐接过来拧开一仰脖,点头,“对,儿子女儿一样的。”

    

   “哎,三姐,”钟敏想起来,总是接受邻居们的帮助,她也照顾照顾大家的生意,“我跟你走个后门,订两盆过年的蝴蝶兰,帮我挑两盆好的。”

    

   “好啊!有,我给你挑最好的。”

    

   转天,蝴蝶兰送来,摆在电视墙两边,家里添了鲜花,欣欣向荣的气息。阿嫲走来走去看看,临睡前还给浇了水。

    

   钟敏知道,婆婆也喜欢花儿的,并不真的只喜欢菜。

    

   “小敏,你来!”阿嫲浇完了花,站在沙发边叫人。

    

   “怎么了?妈。”钟敏刚晾好阿征换下来的衣服,端着脸盆。

    

   “帮我挪一下床,我和你的床对调过来,我要住到里面去。”阿嫲抬手指着说,指点江山的气势。

    

   “啊?好好的,干嘛要挪床?”

    

   “我问了师傅了,要挪床,咱们家的运气才好呢!行了,你快放下盆,来搬吧。我睡里面,你睡阳台。”

    

   “妈!咱们别听师傅那一套了,行么?你听了这么多年,究竟怎么样了,你心里不清楚么!”

    

   “叫你搬床,你说道人家师傅干什么!”阿嫲登时要翻脸,“快,收拾被子,挪进去,我今晚就要挪进去,都是看好了时辰的。”

    

   “我忙了一天,搬不动!改天吧,妈,要搬咱们改天再搬。”

    

   “你哪天不累得慌,别拖,现在就搬,少说那些没用的。”阿嫲强硬异常。

    

   钟敏站着不动,“妈,我真的,明天约了谈新店的合约,今晚想早点睡,咱们今天别折腾,行不行,明天,等明天晚上也行。”

    

   “等不了!,就得现在。”阿嫲执拗起来,自己动手,先去大卧室,把钟敏小床上的被子一打卷的抱出来,扔在沙发贵妃椅上。

    

   钟敏觉得,老太太的戾气又犯了,阴晴不定。

    

   雅雯听见动静出来,站在自己卧室门边盯着看。

    

   “我得睡我的床,你那张床我睡了腰疼,赶紧来,先拆你的。”阿嫲拿脚踢踢钟敏小床的木板。

    

   雅雯悄悄走出来,挨到妈妈身边,偷偷耳语:“妈,要不你挪进来和我一间吧。”她以为,妈妈和阿嫲大晚上对峙,是因为不想睡在阳台上。

    

   钟敏摆摆手叫女儿先回去睡。

    

   雅雯没走,万一要拆床、搬床,用得上她呢!

    

   阿嫲不知道哪来的脾气,见儿媳站着不动,她自己动手拿出工具箱,拧螺丝拆床板。终于逼得钟敏没法,走去动手,拆完了,挪,挪完了,再装起来,重新铺床。

    

   等全家躺下关了灯,已经凌晨两点多钟。

    

   钟敏第一次睡在阳台上,才发现,躺在这儿是另一种感觉,窗框包起来的阳台,隔音效果差,一整晚的风声,好像住在山顶上。

    

   阿嫲也是第一次和瘫痪的儿子睡在一间屋子里,听到他时起时伏的喘息声,间或喉头发出的“咕噜咕噜”声,诡异莫测……

    

   阿嫲更坚定了心里的想法。

    

   经过这番折腾,第二天一早全家人都睡迟了,只有钟敏照旧起来煮早饭,她今天行程排满,不能贪睡。

    

   阿嫲蓬着头起来时,钟敏正要出门,被她叫住,“小敏,你找个车,我今天要回一趟泉州老家;还有啊,雅雯放寒假尽在家里闲着,我禁不住她闹腾,让她去外婆家住几天,你赶紧安排,送她回乡下去。”

    

   “妈!你怎么了?这些事都不是立刻能办的,你说的这么轻巧。”钟敏忙着收沙发上的电脑,要带走。

    

   “那你先找车,我得回老家看看去。”阿嫲做了让步。

    

   “过两天吧,我今天没空。”

    

   “不能等,我今天就得去!我去拜祠堂,日子定好的。”

    

   “定好的,你怎么不早说。”

    

   “早了我没想起来呀,我这不是,刚想起来就说了么?”阿嫲理直气壮嚷起来,走到门口来站着,挡着门。

    

   雅雯还在卧室躺着,听到她们一大早,又在吵架。

    

   “妈,你别无理取闹,我有正事儿,我约好上午去总部,下午去谈新店合同,全天都没空,今天不可能去!”

    

   “我今天得去,我今天不去以后去不了了!”

    

   “以后你多的是时候能去,随便哪天,随你挑!”钟敏没好气,懒得浪费时间,绕开婆婆,径直拉开门下楼去了。

    

   阿嫲气得叉着腰站在门里,“你不给我找车,我自己找。”

    

   钟敏听到了,堵气的话,扬声回她:“你有本事,你找去吧!”

    

   没过多久,钟敏刚在总部加盟中心的会议室坐下,接到文升电话,她走出来在窗边站着。

    

   “啊?你说谁征用了你的车?”她忍不住高声。

    

   “你小声点儿,行么?”文升是借口车子要加油,特地出来偷偷打电话的,“我说林淑珍女士,你婆婆,突然打电话给我,问我有没有空来一趟,她说她有急事儿请我帮忙,那我不就赶紧来了。然后,她就坐上我的车,说要去泉州老家,让我带她去。”

    

   没错,阿嫲自己找到车了!钟敏半天发不出声音来,文升电话里问她:“究竟什么情况?现在怎么办?”

    

   “你稍等会儿,先别理会她,我马上打电话给她,让她回家。”钟敏迅速理清了思路,说。

    

   “行吧,”文升想想,提醒她一句:“你和缓着说吧,我看老太太挺着急,想回去一趟。”

    

   钟敏心里窝着火,好好的日子不过,添什么乱,多少年不回老家了,这时候异想天开,要回老家,做什么!

    

   文升车子加好油,必须开走,只好上车发动,听见后座上的老太太和电话里的钟敏正吵架,越吵越大声。

    

   阿嫲因为听力不好,接电话向来开功放。

    

   “哪还有什么亲戚,你明明知道,哪个亲戚不怕我们上门借钱,谁还跟你做亲戚!”

    

   “阿征姨妈、姨丈,小舅公家……”

    

   “他们没人欢迎你去,你忘了当年叫我们不要回去,他们是怎么说的!你在老家没亲戚了,死的死了,活着的也没来往,你去干嘛!”

    

   “就算没了,我爹我妈的坟堆在那儿呢,我去看看,总有的。”

    

   “死了的人还看什么,有什么用!”钟敏说急了的话。

    

   “死了怎么了,都是要死的,我死了你们也得来拜我。”

    

   “那等死了再说吧……”

    

   “钟敏!”文升忍不住回头插话进来,提醒她,“你想清楚了再说,不要吵了!”

    

   “我还没死呢,我没死呢!”阿嫲对着电话吼起来。

    

   “阿姨,阿姨,没事儿,”文升伸手把电话接过来,哄孩子的语调,“我带你去找小敏,你别急。”他对着电话问钟敏:“你在哪儿,发个定位给我。”

    

   “我没空,我真的好多事儿。”钟敏在电话里无奈的语调。同时的,阿嫲嚷嚷着抱怨:“她不去,她说过了,别去找她!她让我自己去。”

    

   钟敏还是发了定位给文升,她推掉了会议和合约。

    

   文升车子开来接上她,她坐在副驾一脸肃杀,回头看了看婆婆。

    

   阿嫲还在生气,扭脸看着窗外,不理。

    

   文升也转头,同时看看她俩。“阿姨只说了个大概地址,你知不知道准确的位置?导航一下。”他指挥说。

    

   钟敏垮着脸,认真回想,搜了位置出来。

    

   “看你样子,不是很确定啊?”文升察言观色。

    

   “我没怎么去过,前后只去过一两次,还是好多年前。”钟敏反复回忆着解释,还是拿不准。因为阿征没出事前,过年回的总是公公的老家,就在同安郊区,很近;至于婆婆的娘家,当真没怎么走动。仿佛女人生来没有老家!

    

   文升点点头,他也理解这种情况,边走边问吧,只能这样。

    

   车子开出个把小时,开进村道,一个一个水泥路口。文升停车下来问路,抽烟的大爷说:“前面左拐,两个弯儿,就到了。”

    

   等拐了两个弯儿,阿嫲从车窗里伸出头来看看,辨认着摇头,“不是。”

    

   文升又下车,问牵着孙子的大妈,说:“反了,”大妈豪气地抬手一指,“坪头村在那边呢!我姑丈家就是那边的人,错不了!”

    

   于是又倒车,村里石头房子一栋连着一栋,好在文升车技娴熟,一路倒车出去,再调头往反方向开。

    

   他们这样“之”字型开到下午一点多钟才终于找对地方。中途文升带他们去吃泉州牛肉,钟敏始终冷着脸。

    

   “你今天化妆了?画得不好,熊猫一样。”他故意低声逗她,想缓和一下气氛。

    

   “黑眼圈!这是。”说得钟敏,更没好气。

    

   阿嫲倒是能吃能喝,大概很久没吃到家乡口味,还添了半碗米饭。

    

   不知道是不是钟敏在电话里吵架时的话,把阿嫲点醒了,她没再想着去看望亲戚,只奔着后山去。文升车子一开进坪头村,阿嫲脑子像打开了开关一样清明,指挥着往后山上开,“对,这条小路直直开进去。”

    

   土路太小,两边种着荔枝树,文升尝试了几次,又退出来,“不行,太窄了,开不进去。”他转头对钟敏说。

    

   “我们下来走进去,你车子停在路口,别进去了。”钟敏拉开车门,转头看看婆婆。

    

   阿嫲领会得很快,也跟着下车,还主动交代“司机”,“文升啊,谢谢你哦,你停在路边等我们好了。我和小敏上山去看看。”

    

   “奥,没事儿阿姨,你们去吧,我在路口等。”文升转头来笑着,说完悄悄看钟敏,拿眼神问她:你带着老太太爬山能行么?

    

   钟敏也拿眼神回应他:当然能行,我,倒拔垂杨柳的体质。

    

   她又提这茬!文升白了她一眼。

    

   实际上,老太太腿脚利索地走在前面带路,钟敏一路跟着,甚至有点儿气喘,不知婆婆哪来的力气。

  

继续阅读:七十九 没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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