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临走,想起来问:“哎,我明天参加商务局的产业论坛,你去么?”
钟敏点点头,“去啊,我们报社是受邀媒体”
“那我明早来接你。”文升边说,边看看后院外的天空,雾蒙蒙的,预报明天有雨。
“你最近住元洲啊?”钟敏一直这么猜测,这时问。
他点点头。
她跟着,明显叹息了一声,“好。”
“叹什么气?”他明知故问。
“没什么,”她轻描淡写,“有人要打持久战,这么快就逃离战场,怎么打呢!”她是关心朋友的心情。
他被关心,觉出一点不是孤军奋战的情谊来,千头万绪里笑了笑:“所以他明天就回家去住,以后还是周三见。”
钟敏没再多言,这样的人生战场,主战、主和都得靠自己,别人插嘴、插手,都不应该!
第二天真的下雨,毛毛细雨,一天一地。
文升车子停在第一次送钟敏回来的地方。花店的三姐撑着雨伞站在门口向这边望着,隔得虽远,但三姐眼神儿好!果然,小钟撑着雨伞上车了。“哎,你上次说这是什么车来着?值多少钱?”三姐和店里正扫地的老公闲聊,“一会儿老太太下来买菜,我告诉告诉她。她儿媳妇可是攀上高枝了,熬出来了。我早说过,哪个女人守寡守得住?还是守活寡!自古就没有!”
三姐懂得多,博古通今、古今中外、上下五千年。
钟敏学识有限,坐在车上挂好媒体证,低头忙着修改采访提纲。
“你这临时抱佛脚,临上轿了扎耳朵眼儿!”文升余光瞟了她手上一眼。
她没抬头,“隔行如隔山,你别judge我好么?一大早的。”
头一次听她中英文混着说,他听笑了。
她转头来给他一眼,他还在笑着,边开车,边在心里想,这是一大早的快乐!不过,今天,可预见的,只有这一点点快乐时间,要珍惜。
钟敏其实不是临阵磨枪、仓促工作的人,实在是因为现在白天晚上两头忙碌,分身乏术。
文升在笑过之后,也马上明白她在时间和精力上的难处,看她低头专心在笔记本上,本来想闲聊几句,这时也不忍打扰她。
活动现场,主办方安排了媒体席,文升上台发言时,时不时远远朝这边看一眼,看到她起身给人让座,等那人坐定,他认出来,是曹主任。
曹主任带来视频团队,今天的活动,以会带展,旁边几个平行展厅,有许多内容可以拍摄。报社的新媒体团队都是年轻人,主任劳心劳力,最近总是亲自带队。悠然作为新媒体小组的副组长,一早上在几个展厅里,来回奔走,像一只花蝴蝶飞进初夏的花园,每一朵花朵上都停留几分钟。
在主会场和文升打了个招呼,寒暄两句。她亭亭玉立站、笑靥盈盈,显出热络和私交,让旁边的同事小年轻们羡慕不已,羡慕她又能干又有人脉。
中午,主办方就近安排了餐叙,文升因为没有下午的活动内容,和商务局的领导同桌吃了饭,就打算走。临走前起身环顾一圈,没看到钟敏。
他一边离场,一边打电话,“喂,我要走了,你在哪儿呢?我顺路送你回报社。”
正坐着打瞌睡的钟敏被电话吵醒,哑着嗓音:“.…..哦,我下午还有采访任务,不回去。二楼会场旁边的小厅,我们有媒体休息区,我在这儿赶稿。”
“哦。”他点头,挂了电话,正好进电梯。等这趟电梯的人挺多,都是参加活动的来宾,有两个挂着钟敏单位媒体证字样的小姑娘,提着两袋咖啡,看来是她同事。她们一进来,其中一个就在讲电话,一边低声讲,一边传达给同伴听,兴奋异常的声音:“真的来了?主任老婆?还带了两个人?天啊,撕逼大战啊!”“真是挑了个好时候,她不是在休息区写稿么?直接当面对质!来了来了,我俩马上到。”
文升听着,不由皱眉,眼中闪过忧虑。他几乎紧跟着这两个小姑娘,赶到媒体休息区,可是显然已经晚了一步,里面围满了人,一个女人的叫骂像装修的电钻声一圈圈传出来。“姓曹的,这么多年我生儿育女,哪点对不起你!你和这贱人酒店开房这么多次,我有证据,你承不承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还有什么话说?小贱人,臭不要脸的,你再敢动一下!我撕烂你的嘴!”“别以为跑到外地开房,就没人知道了,做梦!”
看热闹的人越围越多,文升借着身高优势,也还是看不清里面的当事人,他用力拨开人群挤进去,同时做好了帮她报警的准备。他上一次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的经历,还是陪嘉怡在上海迪士尼看烟火。
人群中央,曹建成的怒吼声和另一个女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文升不关心鬼哭狼嚎的男人和女人,只关心这样平白无故的冤屈,身体和精神的双重蹂躏不要发生在人生苦难反复叠加的钟敏身上,他无论如何得解救她,把她带走,助她逃脱,当着所有人的面,不理任何目光和人言!
他奋不顾身地挤到人群最里面,踩了一个人的鞋,被推了一把;又碰了一人手里的奶茶,衣袖上泼了一片茶汁。等终于站定,不知是不是因为太焦急,一时看不清被人扯着头发压在地板上的女人的脸,他侧头去仔细辨认,那张粉白脸这时半边印着五个发红的指印,变了形的,一只眼大一只眼小……
不是她!文升在冲上前的一刻,止住了脚步,虽然里面被人反手勒着脖子的人是曹建成没错,但被“正宫”揪着头发的“小三”另有其人……
他一下子愕住了。
他呆愣的一瞬,被站在对面的钟敏全然看见,她前一刻还在和同样错愕的陈悠然隔着两个同事,结结实实对视一眼。这会儿,又看见人群对面,挤出来的满脸焦虑的文升……
这间不大的媒体休息室顷刻间装满了沸腾滚烫的新闻和故事,足够各家记者们采写编纂报道转发和偷笑,热烘烘的气氛喷薄欲出。钟敏微微偏着头,越过扭打成一团、难分彼此的几个“主演”,用目光问文升:“我在这儿好好的,你不是走了么?”
文升接收她眼神,心里长舒了口气,看她这样好端端站在看客第一排,没事儿人似的,忽然生出一层埋怨的闲气,拿眼睛瞪她,意思:“别说这么没良心的风凉话,我还以为被揍的人是你!”
钟敏撇撇嘴,“我行的正,坐的直!怎么会被揍,用不着瞎操心!”
文升看懂了,更气得耳后浮起一朵红云,他又狠狠剜她一眼,射出两把飞刀样的锋利眼神,一边转身挤出人群,一边举起电话,拨通她的号码,“你不是在写稿么?怎么站着看热闹!”他没好气地说。
“这么大的热闹,你不看?别走啊,看完了再走!”钟敏接到他电话,嘴上这样说着,身体毅然放弃了人群最好的观战位置,同他一样,逆着人群退出来。
“好好写你的稿,少沾惹这些事,不然看你怎么打得过这些人!”他脚步加快,离开现场,走到电梯间去,车子停在负一层。
钟敏走出来,站在休息厅门口,和他隔着不远的距离,仍旧举着电话,心里知道他赶来的原因,同他对视着,开口时很想说点感谢的话,却怎么也没找到合适的词,只好朝他笑了笑,听见他在电话里说:“别笑了,喜行不于色,钟记者,虽然你们主任这回是肯定要换人了,你也不能笑得这么明显,收敛点儿吧!”
她听了,还在笑着,点了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望着他走进电梯,电梯门关上,把他带走了。
钟敏在那儿多站了一会儿,这世上的好人、真人不多,真庆幸,她找到了一个!
曹主任这一箩筐事故和故事,足足上演了一下午。钟敏退到休息厅角落里开着电脑写稿,天塌下来也得先完成工作任务,她晚上还有店铺的事要操心,特别是今天塌下来的天,是曹主任家的天,不关她事。
她坐下来没敲几个字,悠然就抱着手臂阴着脸坐在了对面。
钟敏抬了抬眼皮,没说话,空座位不能不让人坐。
悠然气盛憋不住,先开口:“主任完了,这么大的生活作风问题,肯定要被撸下来。没想到,他玩这么花,姘头不只一个,赶着广电这么个不起眼的女主持也不放过,真是胃口大!”
钟敏凝神在屏幕上,哼了哼,随口:“领导嘛,能力边界不是我们能随意揣测的。”其实也是劝小陈一句,各人找好各人的界线,江湖水深,管好自己。
悠然哪是听劝的人,她信奉“人定胜天”,这回没法一石二鸟、一箭双雕,早晚还有机会,与自己讨厌的人斗,其乐无穷!她倾身过去,对着钟敏一个人:“钟姐,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
钟敏朝她点点头,表示了同意!心里想说:“没错,你千万好好调查清楚,别再误伤了别人。闲得没事儿干的女斗士!”临开口,想到悠然背后的强大人脉关系,忍住了没说,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悠然轻蔑地给了钟敏一眼,心想:做贼心虚了吧!你们这群装神弄鬼藏污纳垢的人,早晚要露馅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