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持久
且行且止2024-04-15 13:483,700

   文升这晚又是很迟回到母亲家,母亲因为等她,靠在沙发上看电视,其实也并不知道电视机里在演什么。

    

   “哎呦,我当你今晚不回来呢!”她揉了揉眼睛起身。

    

   “妈,你怎么还没睡,都这么晚了。”文升把带上来的行李箱靠在鞋柜旁。

    

   “看了会儿电视剧,看忘了,没看时间。”母亲撒谎说,心里也是矛盾重重,既希望儿子回来住,又怕儿子真的回来住。同时,她盯着那只行李箱,再三看了看,“你从家里带来的?”她忍不住开口问。

    

   文升点点头,不意多言,只“嗯”了一声,换了鞋,往自己房间去。

    

   母亲跟在他身后,陈年絮叨的口气:“洪云还没回来吧?要是回来了,你也不用在这儿总陪我,我习惯了,没事儿。要是为了你爸的事儿,你说她两句,也不用吵架、不用闹,嘉怡那么大了,别惊动了孩子,是吧,你们做夫妻这么多年不容易,看在孩子的面上!”

    

   说到孩子!文升止住脚步,母亲也被迫停下来。他沉默了几秒,转头来宽慰母亲,“我知道,妈,我能处理,你别担心。”

    

   “处理什么?这都是家里的小事,还是一家人在一起要紧,知道么!”母亲的朴素观点,放之四海皆准。

    

   只是放在他这里,水土不服。“奥。”他点点头,觉得和母亲没什么其他话可说。

    

   一家人!究竟谁和谁是一家人?他入睡前,自嘲地笑了笑。

    

   他笑完没多久似乎就睡着了,但又好像只是刚闭上眼,就被手机震动的嗡嗡声吵醒。他看了看屏幕,居然是岳父打来的,这么晚,凌晨两点多钟,“喂!爸?”他嗓音低沉,还没完全清醒。

    

   电话那头完全的清醒的状态,焦急地:“文升啊,你赶紧起来,去派出所一趟,把阿锋弄出来,这个混账东西,被抓进去了。”

    

   “什么?”他撑坐起来,没听懂。

    

   “阿锋在外面玩嘛,和几个女的,这么不当心,被警察抓进去了。一场误会,我和老徐打过招呼,你再亲自去一趟,咱们一家人,你代表我,出面把阿锋弄出来,老徐那里好交代。”洪万章“吭吭吭”地边咳嗽边说,在书房窗前踱着步,耐着性子解释:“千万别声张,小事情别弄大,等风声过去,咱们请老徐吃饭。”

    

   叫他去捞人!文升伸手开了灯,一片白光,“哦,爸,哪个派出所,你发给我,我现在出发。”

    

   他匆匆套上衣服出门,赶到现场,见识了一回扫黄打非的全流程作业。洪锋正餐吃多了,心血来潮,想找个零食尝尝,结果刨野食吃的经验有限,被抓了个正着。不过,洪家平常维护关系,笼络四方,哪个系统里都有两个有头有脸的朋友。洪大少倒是没到蔫头耷脑蹲在墙角那一步,但抬眼看到妹夫到了,还是救星一样,抓着不放。

    

   “文升啊,你可来了!快快快,要办啥手续,弄好了咱们赶紧走。”洪锋侧着身,夹着尾巴的样子;也怕被人知道,可见丢人的事,干的人自己也清楚。同气宇轩昂的妹夫站在一起,像个不入流的小跟班。

    

   手续因为提前书通过关系,办的很顺利,能免都免了,毕竟上面有人好办事!

    

   天光没有放亮之前,文升带着灰头土脸的大舅哥回到岳父家。洪万章一直坐在书房等着,七十多岁的人,这两天腿脚不利索,拄了根楠木拐棍儿,立在房门边,看着他们一前一后走上楼。

    

   文升坐在窗边泡茶,专心致志盯着沸水和茶汤,耳边是岳父训斥继承人的疾风骤雨。

    

   岳母下妹上来过一趟,本想敲门叫他们出来吃早饭,听听里头动静,抬起的手又放下了。走下楼梯的同时,想好了中午要做的汤,苦菜小肠汤,消消火气,苦菜最清凉。

    

   洪老爷子骂累了,坐到茶桌边来喝口茶水润一润,脸上的暴怒没褪尽,但语气换了一副,“文升啊,这两天你还是辛苦辛苦,先回公司盯一盯,让阿锋好好反省两天。我知道你还在戴孝,难为你!等你父亲七七,我去拜他!”

    

   要是往常,文升是最和顺的,一定答应下来,这时他没有,端着茶盅,停了停,并不点头。

    

   洪万章马上明白,赶着开口:“哦,洪云在香港没回来参加丧礼,这事儿她不对,等她回来我肯定说她。不过,你也体谅她,她是跟合伙人一起参展回不来,既然已经赶不上,索性在那边多待几天,她从小就是这种不管不顾的急脾气,你们夫妻这么多年,也是知道她的,除了任性一点儿,其他不是故意的。”

    

   其他是不是故意的,文升心里清楚。他端着茶盅饮尽了,点头,“好,爸,我先回去上班,让大哥休息两天。”

    

   “嗯,好孩子!”做岳父的笑了,“哎,你妈现在一个人住,你不放心吧,要不要我叫阿光帮忙找个保姆给她。”

    

   “不用,我妈说她喜欢一个人,不习惯用保姆。所以我打算陪她一段时间,等缓过来了再说”

    

   “应该的,应该的。”

    

   所以文升没喝到岳母炖的苦菜小肠汤,他喝好了茶,就起身开车回公司处理日常事务,顺便做主,把供应商调整回来,因为孙总的那几家关系户被查,名正言顺的弃用。

    

   阿榜晚上十点多钟给他打电话,他本来的习惯是会在办公室加班的,事无巨细,助理写的讲话稿,都要亲自改过才会用。如今,他这颗专注工作的心松了,这个时间,正在钟敏家的铺子当临时工,刷后半间的墙。

    

   “升哥,订单接回来了!比咱们预想的快很多。”阿榜说。

    

   “好,接下来你尽可能多备货,后续订单量会增加的很快。另外,上次我说的那几个品类,你可以开始着手准备,不用担心渠道的问题,我来解决。”文升坐在人字梯上,打完了电话,接着干活。

    

   后半间小,四面墙,加个屋顶,钟敏一个人,效率有限,两个人就快很多。

    

   文升没来时,钟敏照旧带着耳机,他开始动手了,爬在梯子上朝她看看,“哎,你别戴耳机,我有话要说呢!”

    

   她依言摘了耳机,“好听的话我才听,不好听的,就算了。”

    

   “好听,我上次讲的,那个朋友的故事。”他打包票,语速平缓,真的像在讲别人的事。

    

   钟敏抬头看他,他也同她对视着,听见她说:“讲吧。”

    

   他们转而各自面对着一面墙,彼此手上忙碌着,有种各自生活着,又隐隐相关联的感觉。

    

   “我朋友,他接下来打算打个持久战,一方面等公司上市分到股权,是他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应得的回报;另一方面,不想影响高三的女儿,孩子成绩一直很好,如果因为家里的变故影响了前途,就太可惜了。”他对着墙说,等这两件事落定再提离婚,小不忍则乱大谋。

    

   “嗯。”她没回头,回应了一声。

    

   “其实他这个人,不贪心,也没什么睚眦必报的心气儿,就是有点瞻前顾后、优柔寡断,当年是,现在还是。你说是吧?”他讲到这儿,回了一下头。

    

   “嗯。”钟敏其实是真诚地点头,但听起来像敷衍。

    

   “哎,你认真听了么?你耳机摘了没?”他较真起来,伸着头朝她耳朵上看。

    

   她不得不停下手里的刷子,回头来,“摘了,我听着呢!”她拿大眼睛斜了斜他:“你就讲你的吧,你朋友的故事不是还长着呢么!”她说完回身来小声嘟囔:“真是年纪越大,疑心病越重!”

    

   “你说什么?说谁疑心病重呢?”他耳朵尖。

    

   “说你朋友呢!”

    

   “不准这么说他,他都这么惨了!你有没有一点儿同情心,他是受害者,他在这段关系里被人背叛了……”他从来不是喋喋不休的人,此刻却是了。

    

   “好的,祥林嫂,你接着讲吧!”她丝毫不为所动,像个石头心肠的铁铸人。

    

   可他正好需要这么个岿然不动的听众,既想有人倾听,又害怕被同情。她真是完美听众,不随着故事情节上下起伏忘乎所以,永远保持着自己的姿态。

    

   “那你把耳朵竖好!”他坚持,深吸了口气。

    

   “竖着呢!”她配合地拨了拨耳边的头发,给他看。

    

   “我朋友他当时知道女儿不是自己的,同时也听说了他老婆家和发小家的过节,两家当年合伙开过工厂,后来因为一些扯不清的经济原因翻了脸,所以也不可能做儿女亲家,两家大人之间老死不相往来的程度。他当时因为这些原因,觉得这个家可以慢慢经营,没想到,经营到最后,还是没把路走通。”文升说到这里,有些真心错付的感慨,有时太能坚持了,未必是好事。“他自己也知道,这个故事里,他多半一直被拿来当接盘侠,属于找个老实人嫁了的那个“老实人”。不过这点上没什么好愤怒的,既然当年这么选了,现在就认了,他不是抓着过去不放的人。该止步的时候就止步。他最遗憾、最放不下的还是女儿……”

    

   他说到这儿,停了下来,长长叹了口气,“等他把婚离了,女儿就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他说着,眼圈也有点儿红,没敢回头来。

    

   钟敏对养孩子的感情非常明白,她手上滚刷放慢了速度,似乎随口一问:“所以你觉得,生养一个孩子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血缘么?”

    

   他被问的,深思了片刻,“是什么?”他想听听她的答案。

    

   “如果说,生养其实是付出爱和得到爱的过程,你得到了么?”她边说,边挪了地方,这面墙,马上就要刷完了。

    

   这么说的话,他当然得到了,孩子长大的每一天,他都经历着。

    

   钟敏抬头望着他,追问他:“得到了么?”

    

   他点点头。

    

   既然得到了,还遗憾什么!她看着他的眼神里,这么传达,但没说出口,只抬手指了指墙角,只剩一小块儿了,快点刷,别墨迹的意思。文升会意,手上加快起来。

    

   门外不时传来簌簌的夜风声,他们这里故事讲通了,墙就刷的很快,完工时,钟敏走到发哥的食杂店买了两根绿豆冰棒回来。

    

   文升在小水池边开着水龙头洗手,转头瞧了瞧钟敏手里的冰棒,“我不爱吃绿豆,给我换个红豆的来。”

    

   “你得了!有什么吃什么吧,我是雇主你忘了,怎么还有长工挑三拣四的份!”她一方面懒得再走,白天晚上的忙,脑力体力的来回替换,她已经透支到临界点;另一方面,听出他故意的,不肯上这个当。

    

   “哎!你这剥削的嘴脸也太明显了,我换个冰棒的自由都没有!”他洗了手,没地方擦,兀自甩了甩。

    

   钟敏走近,把冰棒塞在他手里,“吃吧,别挑拣了,要打持久仗呢!”

    

   文升听着这话,同她面对面站着,觉出她脸上的重重疲惫,比他更甚。他想说什么,终于忍住什么也没说。

  

继续阅读:四十三 撕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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