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那位小师妹还有联系么？”钟敏谨慎地关严房门，回身来低声问，挨着他胸口。
一合上门，后半间里只剩小窗透进来的一点路灯光，昏蒙蒙勉强看见人脸。
她仰着头的眸光清亮，和他咫尺之间，他猛地被问，本能摇头：“没有啊，怎么了？”看她严谨的面容，也跟着压低声线，不知原由！
“那你老婆认识她么？”
“不认识。”
“她们一直不认识么？”
“一直不认识。”他确定地说，头一次和她紧挨着说悄悄话，他一边疑惑，一边不敢用力呼吸，微微提着气。心里着急，伸手抓她手臂，“问这些，究竟要说什么？”
钟敏被他抓着，仿佛没感觉，凝神思考什么，抬手给他看了一张下午在雨中拍到的人群照片。
“什么？”文升凑过去看，看不清，越发近前，他们两颗头和身体都交错在一起。
“这些是你老婆带来打人的，打小三。”钟敏说，“小三就是你资助的那姑娘，她们围着人，吵嚷了一阵，动手打了，不过全程我没听到辩解，她好像是默认。”
“什么？！”他一下子没听明白，人和关系都乱成一团，隔了两秒，似乎懂了一点，自动放下了抓着她的手。
“所以，那姑娘叫什么来着？你们之间有什么把柄是说不清的？”换了钟敏伸手抓着他衬衫袖口。
文升抬头结紧了眉心，“戴静静！我给她的转账记录。”
……和钱有关，百口莫辩！他们两人同时沉默了。
他深吸了口气，掏出烟来点上，没有让她，她抽的够多，不能再抽。
“你觉得，为什么你老婆会发现这件事？”她停了一会儿，意有所指地问。
“洪云想离婚，应该是找人查了我的手机，如果我婚内出轨，是明显过错方，她提出离婚就名正言顺，在信托和财产分割上，都不用再费事，是她最快捷最能保全财产的方法。”文升沉声，此时苦笑了一下，没想到夫妻一场，要动用这么多刀枪剑戟的手段。同时，对于波及到静静，让她成了受害者，他心里愧疚难当，不知该怎么说。
钟敏听着他的判断，不赞同，“如果是这样，戴静静应该在人群围着的时候大声辩解，说她不是，跟她无关，可她全程没发过声。”
“也许是被吓住了，还是小姑娘，没见过这种情况。洪云个性冲动野蛮，既然带着人来，就不会给她说话的机会。”他带着一颗内疚的心，抿着嘴角替人着想。
“不，”她想他低估了一个女人的心思，无论是小姑娘还是中姑娘、老姑娘，如果用情生了怨，那心思似海，是男人怎么揣测也不见底的，“在人群之前，我看到戴静静从你老婆的车上走下来，她们显然不仅仅是认识。”
“她从洪云车上下来？”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没看错么？”
“不会错的，你老婆的红色特斯拉，车型路上很少见，车牌866，我在软件园的停车场见过你们。”钟敏语速飞快，同她的逻辑一样，“而且，我怀疑她们认识，不见得是因为你老婆查手机，有可能是戴静静主动找上门，原因我还没想清楚，但从整个事件前后来看，打人的一方不像是真打，像是另有目的，被打的一方丝毫不反抗，也像是有备而来。所以这里面，比较有可能的情况是双方串通好，故意促成这一场戏。”
“串通好？”文升没跟上她的思路，“做这场戏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还是你说的那个目的，只是这里面，没有无辜被牵连的一方，本就是彼此说好的，为的是让你出轨证据确凿，净身出户，而且……”钟敏说自己的猜测，前一段是有理有据，后一段是可能性，她停顿在这儿。
“而且什么？”他问。
“而且，如果你不肯就范，也万一你手里掌握着什么，她可以把这些视频和照片作为筹码拿出来和你谈条件，如果你不接受，就利用媒体平台公开，让你身败名裂。你顾忌个人声誉，只好同意，别无选择；她拿着这些东西，胜券在握，不给你回旋的余地。”钟敏分条缕析，在他来之前，窗边抽掉的每一根烟，都是一种可能性。她替他深思过了，“但这是最坏的可能，我把想到的情况，说给你听。”她解释。
文升一根烟拿在手上，半天没动，一段燃烬的烟灰跌碎在地板。
他蹙眉盯着她的脸，她以为他在焦灼地考虑，事已至此，该怎么应对。他确实脑中飞快运转着，转出八核的气势，但有一部分脑力不受控地在想：她殚精竭虑，留意了许多事，洪云的车牌号、静静的反应、最坏的可能性……都是和他有关的事！她只是出于好朋友间的友谊么，还是有一点别的情意？他一心二用地捕捉着她待他的每一点不同。
“如果我的猜测和事实相符，那你现在最好的对策，是去找戴静静，问清原由，争取她的支持，只有她说实话，才能还你清白。”钟敏已经在心里权衡过了。
文升失望和消沉了片刻，终于跟上她的思路，摇头：“这时再找她谈，太晚了点儿，如果是你的猜测，洪云一定给足了钱，戴静静缺钱，很好收买；如果是我的猜测，她这时肯定恨透了我，不会愿意见我。”
钟敏也摇头，“洪云和她只是买卖关系，不管是哪种猜测，你和静静都能坐下来再谈一次，是你现在最好的切入点，她对你的感情，和别人不同。”
“这时候，感情就别提了！”他一根烟抽到最后，烟蒂拈在手里，在她面前，他尤其不想谈和别人的情。
“当然要提，感情是你们之间最好的东西，这时候只有谈情！”她强调说，在谈钱来不及的时候，唯有讲讲情意，只是这番过了期的情，怎么谈，特别考验技巧。
他冷脸凝神和她对视着，心里明白她是对的。“我想一想。”他忍不住后退了半步，和她这样紧挨在一起，低声说话，让他透不过气来。
“尽快谈，不然对方了有了下一步动作，你就很被动了。”她尽显着筹谋千里的智慧，也尽显着替他忧虑的心。可他心里却有些涩滞，好像她带着点感情，又太清醒了，似乎没有。
“其实他们的手段也不算很高明，你还记得曹建成么？那天在会场的媒体休息室，闹的那一出，本质上套路是差不多的，诉求也不过是这几个……”她想把考虑的过程解释给他听。
“钟敏！”被他开口打断，说完，又迟疑。
“嗯？”
这么昏暗的角落，她的位置被他大半个身体挡着，他却看得清她暗影里的眼睛，微微含着光，“我想，”文升本来想说谢谢，谢她在这种情形始终信任他，被她目光照着，他怎么也组织不好语言，张了张嘴，说出了别的话：“我其实，不怕净身出户。”像是一句承诺，也像是对自己的誓言，是这么多年过去，终于敢笃定说出的话，和从前初出茅庐、年轻胆怯的自己不再一样。
钟敏仰头看着他，他右半边身体染着一圈朦胧的光晕，另一半溶在黑暗里。
她明白他话里，今时今日的意味。停了片刻，她忽然摇摇头，“不，我们翻过了很多山头，才走到这里的，不能轻易后退。”
她这样说，背后的意思只有他懂。
文升胸口涌上一团热血来，燃烫灼人。他本也没有要退的意思，只是想让她知道，哪怕重新再来，于他也不算什么；但得到她的支持，是这世上他并不孤军作战的佐证，他不受控地倾身，迎着她目光，第一次不知道这具身体想要凑近前去做什么……
外间店堂传来“嗑哒”的开门声，有人打开了店门，走进来。周敏回身去看，后半间的这扇小门从前门锁坏了，合不上，后来装修时为了省钱，只刷了刷油漆，没换新，这时还是坏的，露着条手掌宽的缝隙。
门缝里，阿嫲提着装饭菜的篮子进来，嘴里客气说着话，“老夏怎么没来？难得你们开车过来，载上他，多方便，省得他每次坐公交还要转车。”阿嫲身后，跟着夏叔的儿子、儿媳，这席客套话是说给他们听的。
钟敏偏身过去想看清，猛然阿嫲一只大手晃过来，拿常用的抹布垫着门框，把这扇小门拉紧了！
……钟敏面前的间隙瞬间合上，她呆了呆！
文升跟在她身后，“是谁来……”他想问，被钟敏回身捂住了嘴，她给了个不要出声儿的眼色，他言听计从地站着不动。
听到外面的对话声，“淑珍姨，没想到你们把铺子重装了，搞得真不错啊，这花了不少钱吧！”年轻女人问话，是夏叔的儿媳。
阿嫲本是送饭来，这时把提篮放在柜台里，不咸不淡的口气：“我们也是眼看着活不下去，卖卖东西，挣两个小钱吃饭。”
“装修的钱都砸下去了，卖卖肯定错不了。听说你们生意都好到爆了，咱们这条后街上，数你们零食店挣钱多。”
“哟，你这都是听谁说的，没有的事儿，这店才开了一个月，新拉的屎还三天香呢，什么好不好的，就是个新鲜。你看看，这会儿不是关着店门嘛，小敏说电路又有问题了，检修呢！这间铺子，咱们最知道，多少年了，毛毛病病太多，前两天通下水管子，还花了三百呢！”阿嫲故意不开灯，通屋里昏沉沉，恰好不让人发现后间里有一对男女。
她替他们遮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