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在办公室里分享从澳洲带回来的蜂蜜,“还有一种维生素片,我吃的很好,明天我带一瓶给你。”她亲热地和同组的晶晶头挨着头。“真的,悠然姐,你真是太好了。”晶晶伸出手,搂着她肩头。“没什么,咱们女孩子之间的友谊,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别人不懂。”“嗯嗯。”
钟敏没什么女孩子之间的友谊,她不拥有这世上最美好的情谊,她赶着下班回家炖大骨汤,拿高压锅炖,虽然没有砂锅好,但胜在速度快。现在,时间对她来说,像金钱一样要精打细算地用。
不过她到家时,厨房的砂锅里,大骨文蛤汤已经炖好了,正满屋飘香。昨晚晒出去的衣服,阿嫲正坐在沙发上叠。
“妈,不是叫你躺着少走动么?”钟敏几步跨进厨房去,看看灶台上的火,担心婆婆忘了关煤气。
“躺了,哪躺的住!”阿嫲摇着头说,最后一个人嘟囔:“人啊,不能躺,死了还要躺很久,急什么!”
钟敏没听到这最后几句话的感慨,她赶着洗菜,八点钟约好了和加盟部的刘经理开电话会议,讨论单点营销的方案。“雅雯,等会儿我要开会,你把垃圾拿下去,再把脏衣筐的衣服放在洗衣机里洗,听到了么?”她扬声交代女儿。
“啊!我今天好多作业呢,还有一篇作文要写!”雅雯拉长了腔调,走出来找灵感,假装喝凉茶,其实为了磨洋工。
“行了,我去丢垃圾,你叫她干嘛,让她好好做功课吧,读书读不好,又要怪她!”阿嫲插话进来。
“就是!”雅雯进房间前回来说。
“妈,你又偏帮她,就你现在这个腰,还能楼上楼下的爬么?你不赶紧养一养,眼看着我们店铺要开业了,你怎么去看店!”钟敏关了水龙头,掰碎的花菜沥着水,顺手切几片冻肉一起炒,加一点虾干。
“我行,我坐着看店,你上次怎么说的来着,他们都自己结账,不用我收钱?”阿嫲信心满满。
“自助结账!”钟敏开了烟机,噪音大起来。
“妈,等咱们开业了,我叫我同学都来买东西!”雅雯伸出头来,喜滋滋的腔调。
“你不是作业很多嘛,还不赶紧写你的!”钟敏回身把厨房门关上,顺便给雅雯一眼。
等她炒好两个菜端出来,正听见雅雯和阿嫲聊天,“我妈说等咱们挣着钱,就买个带电梯的大房子住,晚上能看楼下夜景的那种,咱们三个每人一间房。”
“哼,大房子……”阿嫲早已不是爱幻想的人了,她抱着一叠衣服,往衣柜去,慢吞吞走,怕动了腰,像个铁皮人。
“阿嫲,到时候分一间大的给你住,你东西多。”雅雯满脸憧憬,笑的眼角发着光亮。
“行,我住大间。”阿嫲点头,被传染了一点兴奋的情绪,“不过我可告诉你们,我不爱住高楼,要住,也要住一楼,住高了头晕,喘不上气!”
“哪能啊,干嘛喘不上气,我同学家都住36层,人家不是好好的。”雅雯不同意,“我不管,我就要住高的,一楼可不要。”
“行吧,咱们还是先吃饭,选楼层的事儿,押后考虑!”钟敏满脸油光的脸上,笑着一圈涟漪,打断她们的畅想。
这晚,和总部刘经理的电话会议开的很顺利,刘经理是聪明人,显然是被示意过,公司能倾斜的资源,主动想了很多办法,包装给钟敏这家店,不遗余力。
开完会,钟敏坐着深吸了口气,觉得天大地大了一刻,眼前终于不那么逼仄了!
窗外凉风阵阵,她低头盯着手机,好一会儿才拿起来,发了几个字给文升: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只隔了两秒,他回给她:当风轻借力,一举入高空。
她看着那几个字,嘴角提起来,笑了。
这晚给阿征擦澡的时间耽搁了,好在他是个没嘴的葫芦,不会有意见。看看墙上挂钟,已经十一点多,钟敏起身麻利地倒水、拿毛巾,先开了卧室的门窗通风,坐在床边给躺着的人做被动操,这活儿累人,她每次做完一套,满头满脸的汗,总要在床尾坐着歇一歇,像抱着50斤的大米上三楼,中途停一停一样;想想,阿嫲确实力不从心,弄不动这些。
夜风把小黄花的棉布窗帘一呼一吸地吹开,她扭身过去迎着风,透过窗帘缝隙,看见对面民房窗口里映出的女孩上半身,她侧身靠在窗边抽烟,低头在手机上发语音,聊着天的样子,一团团青灰的烟圈,飘散出来,猛吸了两口,索性打起了电话:“我怕什么!有名有利又有钱的人才怕,我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怕!”她决绝地语调,朝外的半边脸,泛着银白的光,“哼,别说那些。我那时以为只要不要他的资助,他就能爱我,我太天真了!他凭什么瞧不起我挣到的钱!他有今天也是靠他老婆家,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钟敏额角的汗珠正慢慢流下来,有一滴流过眼角,她一眨,钻进眼睛里,酸辣骤起,直冲进鼻腔头顶。
等她搓着眼角再抬头时,对窗的姑娘伸出手臂弹了弹烟灰,走了。
这晚没有月亮,多云的天气,钟敏收拾好自己,躺在床上时已经过了12点,一关灯,更显的窗外漆黑一片。明明很累,她不知为何,不像平常立刻睡着,脑子不听使唤,嗡嗡转着,脑海里时不时闪动着文升和小师妹的画面……
天光蒙蒙亮时,她猛然从梦中醒来,满脖子的热汗,不是噩梦……梦里的场景,她记得一两个,又马上忘了,只剩一阵隐隐的刺痒,从脖颈缓缓蔓延开去.
房里的白墙一寸一寸清亮起来,她没再睡着,渐渐静心,听到窗边护理床上的男人,咕噜咕噜的痰鸣音。
等清早的日出终于透出一点光,很快又被浮云遮住,一个平凡的周三开启,钟敏因为睡眠太少,后脑里像藏着一辆混凝土车在慢慢地搅,隆隆的噪音。但好在是周三,隐约的期待让她觉得,远空厚厚的云层里含着金光。刚在办公室坐下,就收到曹主任降职处分的通告,她匆匆扫了一眼,官方的措辞何其含蓄,远不及他们办公室里的传闻绘声绘色。人们对桃色故事的喜爱真是叫人难以理解,仿佛自己没能亲身办到,只能在别人的故事里弥补缺憾,狂欢一番,半是嗤之以鼻,半是不肯承认的羡慕。
钟敏忙着跟进养老主题的企业采访任务,下午又跑了一趟海沧区,返回办公室时,曹主任的办公室已经清理过了,人去楼空,傍晚出了晚霞,五色霞光铺在他从前常坐的位置。不过,很快这里会有一位新主人,悠然已经做好的侦查,新调来的主任她很满意,在她大伯的关系网内,都是几十年的好朋友。钟敏没有意外,见多了就习惯了,权力资源有限,怎么能旁落呢,当然只在有限的范围里流转,自古以来就这样。
她还是一到点就下班,到家时婆婆已经炖好了汤、煮好了米饭,正坐在床沿上等她回来,“快来快来,帮我换一张膏药,这把老腰哦,不争气,使不上力。”阿嫲扶着旧椅子,呻吟着。
“妈!不是让您多歇着么,等我回来煮饭来得及,迟一点也饿不着谁!您急什么!”钟敏放下电脑,洗了手来拿药油。
阿嫲趴着,自己反手把衣裳后襟撩起来,低声喃喃:“一家子就这么几个能动的人,还有什么好等的……”
是啊,等也等不出救世主来!钟敏坐下给婆婆搓药酒,也是力气活,贴上新膏药,然后去炒菜。满屋子里飘着红花油和煮米饭的香味。
今晚是周三,她同时烧好水,提早给阿征擦澡、换衣服,被动操就省了吧,实在太累了,胳膊都抬不起来。
阿嫲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看着她进进出出,脚不沾地,端着脸盆,投洗毛巾。今天是周三!阿嫲耷拉着眼皮,想。
文升来时,十点多钟,他先陪母亲吃晚饭、看电视,嘉怡提了好几次,给阿嫲买只宠物狗陪伴,他真的找人帮忙看了,晚上让母亲挑了挑,选定了一只西施。认真想想,能陪着母亲做的,也就这些事了,不如一只狗多。
钟敏坐在铺子后半间等他,本来装修时想在后窗口安置个像模像样的茶桌的,可惜位置太小了,还要当仓库用,实在排不出来,只好放弃了这个设想,一切以店铺运营为第一要务。
所以此刻,还是从前他们常用的小方几,借装修师傅的木质漆,钟敏自己动手重新上了一遍色,这小茶桌端庄了许多。
小壶里烧开的水咕噜咕噜沸腾着,钟敏完全没听到,她一手支着额角,睡着了。
文升走进来,轻身坐在她对面,他高大身形遮住半面灯光,阴影投在她身上。
好半天,他没动,怕吵醒她,伸手把电烧水壶关掉,这一小间顷刻安静下来,只听得到门外一点稀疏的风吹树叶声。
她穿着身家常衣裳,人造棉的中袖圆领衫,雪青底子上,一点秋香色花样的点缀,都是阿嫲自己做的,别处买不到。支着的手臂,露出窄窄一段雪白的手腕,几缕发丝落在旁边。
他这么盯着她看,心里没来由地想着一点不切实际的可能和如果,不自觉垂手要去拿烟,身子一动,小椅子“咯吱”一声响。
她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