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个头啊！”他反击。
他们走到从前种满月季花的小园子，倒还是原样，夜色里看不出多大变化，添了石桌和石凳。
文升刚想坐下，发现钟敏忽然站定，好像想起什么要紧事，“哎呀，我把打包的东西忘在球台那儿了。”
她说着转身要去拿，他拉她坐下来，“没事儿，等会儿返回的时候去拿。”
“我还打算留着明早当早饭呢。”
“酒店有早饭。”
她摇摇头，“我带回去，明早就不去吃酒店的早饭了，省得遇见我们主任。”
哦……他坐着，看她坐在对面的轮廓，迎着着夜风，闻到花香味儿。
她侧头去旁边的花丛，细看辨别，好像不是月季花，是玫瑰，还没看清，曹主任的电话打来了，果然背后不能随便说别人的名字，她把手机屏幕亮给文升看了看，撇了撇嘴。
文升一手搭在石桌上，向她抬了抬下巴，伸手把她手机接过来，按了免提，放在面前。
“钟敏，你还没到么？要不我找辆车去接你吧，这里我很熟。”曹主任说，语速比平常慢，卷翘舌混合，喝了酒。
“哦，已经进城了，马上到。”她只好说。
“那你到了，来我房间一下，有篇稿子刚发到我这儿，咱们一起改一稿，很紧急。”他说，看来思路清晰。
钟敏倒没太多错愕，略停了停，接口回应：“领导，你转发给我吧，我来改，你都忙一天了，早点休息。我今晚一定改好，你放心。”
“那怎么行，一来让你一个人加班，我不忍心，咱们俩一起，多好；二来，我得审，不然明天上午来不及发。你到了就赶紧过来，我在909，我听老周说，你是910，你看多巧，咱们房间挨着呢，我等你，不差这一会儿。”他说完，哑着嗓音笑出了声。
“领导……”钟敏还想说什么，对方已经成竹在胸地挂断了电话。
她盯着手机屏幕，兀自想对策，面无波澜。
文升保持着原姿势，看着她，男领导要求女下属半夜来自己的酒店房间，无异于打开了天窗、坦白了目的。“你打算怎么办？”他问这话时，已经替她想好了办法。
钟敏心里一直都有一条最后防线，也知道迟早会来。她语气平淡：“不去就是了。”说的轻描淡写，只是这么多年的暗自周旋，面上功夫，终于到了摊牌一刻，以后再相见，就剩下公事公办。正反两面，说到底吃亏的总还是她。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世上的亏，她算是吃的极有经验了，不怕。
文升也叹了口气，他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喂，蔡经理，你帮我调一个客人的房间，910钟敏，报社活动邀请的，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调到17楼。”他语速很快，想好了的，“对，不要紧，你照我说的办。她就坐在我对面，稍后你联系她。”
钟敏脸上还是那层万事不关心，连自己都不关心的淡薄表情，只眼睛睁大了一圈。鉴于前面刚猜错过他的商业版图，不敢随意置喙酒店是不是他家产业，但听起来，他指挥调度自如，应该渊源极深。
文升挂了电话，并没解释调房间的事，他盯着她大眼睛里放出的光：“我帮你站个台，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钟敏没立刻明白他的用意。
他抬手示意她：“你打电话给曹建成，现在打，请他到11楼吃夜宵。”
“啊？”她没动，着实没明白。
他也没给她懵圈的时间，起身：“走吧，咱们现在回酒店，边走边说。”
钟敏快步跟在他身旁，迎面扑来的凉风，心里没明白，但身体没拉下。“什么站台？怎么解决？”她全是问号。
他边走边拿出车钥匙，“请你们主任出来吃个宵夜，我们11楼有私人会所，咱们三个人坐下来一起见见面，省得你单独面对他，让他生出多少遐想来。”
“啊？！”
““啊”什么！”他扭头睇了她一眼，长腿迈的飞快，“我作为你的大师哥，不配和你领导一起坐一坐么？！”
配，当然配！她抬头看他的脸，他专心前路，只留了个侧脸给她。大师哥！她在脑中转了转，不知怎么，同时想到，想认他做大师哥的人很多吧……
她想的没错，他上赶着自己认下师妹，还是第一次。
所以曹主任来的时候，带着一身美人相邀的憧憬，但看清钟敏旁边坐着的男人，心里马上升起防范之意。他一时没认出文升是谁，本来是在饭桌上见过的，这时也许是什么虫上脑，失了一点智。
文升东道之谊，也是先下手的气魄，先声夺人，笑着招呼他：“曹主任，没想到咱们在这儿见一面，快坐快坐。”他伸手把服务员盛好的粥碗，推到对面。
“这位是？”曹建成三分醉意，硬装出六七分来，想借酒盖脸，干些平常不能做的事，没想到局面超出他计划，朝着钟敏一问话，把佯装的三分醉意弄丢了，显出老谋深算的世故来。
“哦，我和钟敏是同乡，我们是中学同学。”文升替钟敏答，代言人的角色。
钟敏接着他的话头，介绍：“我大师兄，黄文升。主任咱们先前一起吃过饭的，明优食品副总。”
“哦……”曹主任这一声，哦的心知肚明，哦的承上启下，马上带出社交场的专用微笑，“是黄总啊，哎呀，还真不知道，你们是同学关系，怎么没听钟敏提起过。”
文升一派从容，“这就要问钟敏了，她这副怪脾气，凡事不肯说出口，好事坏事都埋在心里。”他边说，边转脸来瞟了她一眼，像是真的怪她。
“那是得批评小钟，咱们这么多年的同事情谊，有什么不能说的。”曹主任进入角色快，瞬息万变的脸，把下楼时的冲动尽数敛了，不露一点痕迹，“况且黄总公司这么大，咱们有这层关系在，接下来多走动，也许还有很多能合作的地方呢。”
“是啊，还是曹主任高屋建瓴。”文升点头认可，“厦门的圈子其实很小，人啊，来来去去就这么多，资源流动嫁接，互相都能帮衬上。”他着意提醒他一句，稍稍点一点题，圈子小，干了什么都没有不透风的墙，别尽想着欺负势单力薄的人。
“对对对，黄总说得对，互相帮衬要紧。”曹主任听得出弦外音，点头哈哈着。
文升主场，他是不会冷场的人，开口铺垫：“说起来，钟敏家里有些变故，这几年还是多亏主任一直关照她，她私下跟我们几个老同学常说起，都是感激的话。”
“哦，是么！那都是她工作能力突出，也特别勤奋。你看这回，优秀工作者的奖，我一拿到这个评选，都没犹豫，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
“谢谢主任。”钟敏半天没插进话，这时象征性地接一句。
文升情知这是个顺水人情，钟敏认了，是她人在矮檐下，他没兴趣捧着曹建成的虚情。“这两地联动的奖啊，也确实是钟敏最合适，她是本地人，这是她应该做的贡献，主任的眼光准。”他含笑说着，抬手叫服务员，“把煨的汤拿来。”
很快，端上三盅佛跳墙来，古色古香的汤盅，飘着香味。
“曹主任尝尝，看这汤正不正宗？”文升向虚空里伸了伸手，客气道：“我们这家酒店的厨师呢，是从福州新请来的，年初刚换，佛跳墙是他的拿手菜，不过主任见多识广，也帮我们品一品。”
“哦，”曹主任回过味来，拿着汤匙，“这家酒店是黄总的产业啊？”
文升这时满脸的谦谨：“只是股东之一，我和本地的朋友一起的。”
钟敏也扶着汤匙，像个旁观的看戏人，不是她卖呆，实在是文升没给她留说话的空间。她只看到曹主任跟着点头，听他附和着：“好汤好汤。”
文升坐在她旁边，让她第一次觉得有底气，有底气是个什么样的感觉，她一下子说不清，职场森林里的弱肉强食，她总在食物链最低端，在的久了，就快变成被绑牢的骆驼，只在这一刻，她忽然松了绑，平等坐在这桌上，神态端庄有力。“对了，主任，刚刚电话里说的改稿的事儿，你还是直接发给我吧，我先改一稿，你再把把关。”她适时提起。
“小事小事。”曹主任识时务，是俊杰，摇着手，“我那是电脑没带来，看稿不方便，才想着叫你一起。没事儿，我已经把稿子发给老金，他动动手，很快的。咱们出差在外，就别兵荒马乱了。晚上该休息休息，明天还有行程安排呢。”
他替自己圆和得这样名正言顺冠冕堂皇，钟敏跟着笑笑，点点头。趁着曹主任低头喝汤的功夫，文升微微转脸来，眼中目色问她：“怎么样？还有要提的么？”
她回给他一个灵动眼神：“没有了！多谢大师兄。”
他唇边笑了笑，不客气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