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借用
且行且止2024-01-31 12:433,072

   这晚入夜,钟敏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帮雅雯改稿,今天她来例假,痛经偏头痛,左半边眼眶一跳一跳地疼,像埋了条电线在里面,此刻正通电。雅雯的文章写的形散神也散,说着人云亦云的话,讲着搬运来的大道理,没有思想也没有观点,没有结构也没有情感……和大多数人一样。

    

   她一边揉着眼眶,一边一段一段改,像在改写一段人生路,原本荒芜苍凉寸草不生,硬生生改出春风十里来。

    

   她这里刚改好,犹豫着看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已经快11点了,这时候发给黄文升,会不会太晚,其实明天上午发也来得及……

    

   “你这会儿时间方便么?我借你的后院坐一会儿,等个人。”文升的头像亮起来,他拍了张她后院菜地的照片来。

    

   那正好,她把文稿发给他,然后回他:方便,稍等。

    

   她回完了才觉得,其实也不是很方便,头痛得厉害,起身时不得不用力撑了桌面一把,尽管这样想了一秒钟,人还是很快走到了铺子去。

    

   她知道他要等谁,所以轻轻推开后门,像临时接头的地下党,放他进来,又马上关上了后门。等关上门时,听到老旧的门锁“咔哒”一声,忽然觉得,也许不像地下党,像别的……

    

   文升倒是没钟敏想的那么多,他第一眼,看到她面色惨白,“你气色很不好!”他问。

    

   “嗯,要配合演谍战戏,太紧张了!”她语速如常,动作也如常,欠身去把水池上方的小窗户推开半扇,供他向外观察。

    

   他被她的说法逗笑了一下,趁着走到窗边的功夫,又在她脸上细看一遍,面色白,显得眉眼特别黑,细巧的鼻尖耸立在面中,浓墨重彩样的憔悴,经了大事、生了大病后屹立不倒的形容。“你要是不舒服,我借这个窗口用一会儿,你先回去休息,等会儿我关门。”他体谅地说。

    

   钟敏抬头,眸光锐利扫过他眼睛,“那怎么行,我这一屋子的金银财宝,哪能托给个外人!”她义正言辞,但声气低,中气不足。

    

   他这个外人,本来带着颗沉甸甸的心来,这会儿解了绑,真的朝她这间铺子打量一圈,点头同意:“那确实,得看着,不过,咱们是老乡又是同学,怎么能算外人。”他是内省的人,寻常不肯往自己身上编排关系,常常被洪云抱怨,死脑筋儿。这时候,他倒是没犯这毛病。

    

   钟敏没着意等着听他说话,转身去找前屋一把长腿椅子来,配他,料着不是一时半刻的事,要等的那位姑娘工作性质特殊,大概率要过了凌晨才能出现。

    

   文升见她转身,以为她听劝,要先回去了,心里涌上一层失望来,“钟敏,那篇文稿……”他叫她名字,没说完,发现她是去搬椅子,那点儿失望立刻消散了。他抬腿两三步跟着,伸手把她手里的椅子接过来。

    

   “稿子怎么样?”钟敏听到关心的词,抬头问他,他手指面擦着她手背,一瞬温热划过。

    

   他低头时看到她手上的血泡,也是一瞬。“很好啊,我已经转给我同学,他们下周出结果,到时我通知你。”

    

   “好,”她点头,“多谢你。”

    

   文升听她说谢,总忍不住想笑,“不用,我今天借你的地方,也得多谢你,咱们就不用互相重复了。”

    

   “嗯,那倒是。”她也并不虚情客套,点头答应。

    

   文升一手端椅子,男人有力轻松的一抬手,倾身放在小窗对面,自己并没要坐的意思,抱臂站在一旁,投了一段眼神给她。

    

   她马上懂了,看他站着杉树般挺且直,提醒他:“给你坐,坐着等,得有一会儿呢!”

    

   文升转脸向窗外望了望,“我知道。”他又转回来,好友邀请的口气,“你也坐一会儿。”

    

   钟敏没坐,摇摇头,如实相告:“今天不行,我头太痛了。”

    

   “哦……”他眼神马上聚焦在她脸上,难怪气色不好,“那你回去休息吧。”他点头:“这一屋子金银财宝你放心,丢不了!”

    

   他这么一说,她倒是没那么着急回去躺着了,可以坚持 “那我还是坐一会儿。”钟敏自觉坐在高椅上。

    

   文升看着她坐好,两人对视了着,他把手机打开,递给她看,是他和静静的一段微信对话。

    

   她垂眸看了一会儿,“也许不是故意隐瞒,难言之隐,谁肯直说呢,特别是她这这个年纪。”

    

   是啊,贫穷和困难,都是难言之隐,轻易不能对谁说,说了也没用。

    

   他点头,“所以我想,还是当面问她,大家摊开来说,更清楚。”

    

   钟敏没什么意见,只觉得他这颗乐于助人的心,真算是操碎了,“你有没有哪个时候,觉得很麻烦,这些事,不想再管了?”她忍不住问。

    

   他抬头看了看水泥的吊顶,灰沉沉一片,认真答:“没,我没这么想过。虽然,有点儿所托非人的感觉,但还是觉得是件好事,不能因为一个人不对,把整件事都推翻了,不做。况且,我从前家里很穷的时候,总想象,能有一个人忽然出现,给我们一笔救急救命的钱,能让我不用担心,下一年的学费在哪里!”

    

   他说的很快,说到最后盯着她眼睛,其实说这些忆苦的话,最怕听的人不懂,表现出同情和怜悯来,那好端端的真心,就成了一场戏。但凡有一次,说的人就再也不会说了,冒着巨大的情感风险。

    

   好在钟敏目光恒定,没有共情天下的波澜,这点儿想仰仗别人的情绪,她从前有过,但很快就打消了,她垂眸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倒是句真话。”

    

   “你这是嘲笑我么?”

    

   “哪里,这明明是赞美。”

    

   文升哼了哼,“没听出来。”他仍旧抱着手臂,靠小水池的边沿儿站着,偶尔偏头望向窗外。

    

   这屋里钟敏特地没开灯,透进来的路灯光,稀薄淡漠,在他们两人面前各蒙了一层纱。

    

   “我有句话想问,你如果不爱听,你就不回答。”她大概职业病犯了,昏暗里,眼睛凝着一点微光。

    

   “你想问我,是不是因为结婚,有了很多钱?所以能量大起来。”他眼睛也凝着光,同她光光相对。

    

   她微微翻了个白眼,也没隐瞒,翻在他目光里,小人之心!“我想问,资助或者帮助别人,是种当救世主的感觉么?”

    

   他猜错了,是他自己心里的鬼,在作祟,被她看穿的感觉,“不是。”他摇头,前面那句翻篇不提。

    

   “那是什么?”

    

   “是种……”他考虑着,拿捏词汇:“救赎自己的心情。”

    

   哦……她停在这里,好几秒,眸光一轮。

    

   他也跟着停顿在这里,一般情况下,他习惯主导对话的节奏,有这个气场;但到这儿,不知是不是因为不是地主的原因,总是她占先机,他只有回答问题的份儿,真是奇怪!

    

   “所以,你是因为结婚,才有了很大的能量么?”她满脸坦然地开口。

    

   “哎,你不是不问这一句么?”他马上意识到上当,靠着的上半身站直了,不自知地上前半步。

    

   “是你提醒的我,我本来没这么想。”

    

   “你刚还翻了我个白眼,我都看到了!”几秒钟前的事,他记仇。

    

   “我没翻!我就是头疼,动动眼珠子。”她端然坐着,明显狡辩,还有理有据,夹带着称病示弱的意味,让人不能反驳……

    

   他抿着嘴角,不回答,但心里不服。

    

   “所以呢?是吧?”她追问,眼波里流动着点儿冷酷无情的真诚。

    

   他彻底服了,“是,大家都这么说。”对这种说法,他有许多话要补充,但只这样说。

    

   她跟着点头,此刻情愿做个人云亦云的人,兀自感叹:“所以有人结婚致富,有人相反。”

    

   他听到她这句叹息,马上想为自己声明,结婚致富并不像外人想的那么风光,个中心酸冷暖自知,才要张嘴,又止住了……她的故事,在她面前,这点儿给人做女婿的委屈,实在不值一提。

    

   逼仄的后半间里,一阵沉默,像忽然潮退。

    

   “你家这间一直是做缝纫铺子么?”他忽然问,连带着,从坏了把手的房门往前张望了一下。

    

   “嗯,我婆婆有缝纫的手艺,家传的,听说从前太婆太公都是干裁缝的手艺人。”她抬头,觉得有点眩晕,微微蹙了蹙眉,眼眶一阵阵酸疼。

    

   他索性探身走到前半间环顾了一圈,不知看什么,阿嫲的电动缝纫机、台面、几张老柜子,放着送来要改的衣服、裤子、裙子……

    

   钟敏坐着看他走了一圈,走回来,觉得他有种下基层视察的感觉。

    

   他走回来仍旧站在水池边,没说话。钟敏先开口:“我还是不坐了,明早我有采访,要去软二,不能奉陪了。”

    

   她说着起身要走。

    

   “行,那这一屋子宝贝,我帮你盯着!”他说。

    

   钟敏点头,叮嘱:“走时关上后门。”她说完驻足,想了想,补充:“这里人群住的密,别在路口吵架。”

    

   这是担心最坏的状况,闹出来对无名小卒无所谓影响,主要还是他。

    

   文升望着她背影,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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