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时候谁占有话语权，谁说的就是真相。”钟敏沉默片刻，还是替他心急，“你不要等了，也不能等。现在去洪家谈，静静就权当一张大牌，你不拿出来，只吓唬吓唬他们也行。但尽快出牌，晚了，洪家的消息放出来，你多大的筹码都迟了！另外，还是应该和静静说明一下，如果今晚谈的不顺利的话……”她停了停，“有句话，是说：君子藏器于身”
他听着，她没说完，被手里的电话铃声打断，“喂，妈，怎么了？”
阿嫲在电话气急败坏，高声嚷嚷着：“我打给老夏，他居然不接我电话，我问过了，老周那几个人都说，他没病，前两天还见他晃过来找人下棋呢！这个老东西……”
“妈、妈，这个事儿等我回去再说，我等下就到家了，今天不加班。”她匆匆挂断了婆婆的电话。
文升已经发动车子，开出去了，转头来替她补充，“你是想说，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吧，我知道，会做两手准备的。先送你回家。”他心里同时筹划着，说。
“不用，我可以……”
“我去洪家，顺路。”他打断她。
文升黑色的车子从老城区浓密的树荫下穿过，时明时暗。拐进一条窄巷，红砖墙上垂下成团成簇的嫣红的三角梅，擦着钟敏这面的车窗玻璃，“哗啦啦”的声响。
文升专注在巷子尽头的路口，其实余光看到她微微转头来，望着他侧脸。“今天等我消息吧，你晚一点睡，能不能圆满解决，就看今晚这一锤子了！”他说，带着点自嘲：“其实我没想这么快敲这一锤子，一直想等嘉怡高考完。可惜你看，我能等，人家等不了！”
钟敏想看他赢，不想看到他被命运打倒；这里面是种复杂难言的心情，好像自己已经被命运按在泥潭里了，就特别希望他能甩开钳制，再挥手给命运两拳，让它好好看看，什么是人的力量！
她点点头，今晚一定等他来。“真希望你按着剧本走，这时揣着十几套ABCD方案，不管你家老岳父出什么招，你都能克敌制胜、算无遗策、攻其不备，最后微微一笑，拿出杀手锏，四两拨千斤，金光闪闪地站在那儿，大胜而归！”
对着前挡玻璃外的一片宽阔大路，她面无表情地念叨出一大段。
他在这么复杂的形势前，被她逗笑了，“你要是空了，还是多睡点儿觉，少看点儿小视频！”
“不是小视频，电视剧都这么演的！”她马上给小视频平反。
他点头，“那也少看点儿大视频。”
“好的。”她同意了，下车时，又回头来，旧话重提：“我晚上等你，金光闪闪的杰克！”
听得他，狠狠瞪了她一眼，同时透过后视镜，看见她身影站在路边，一直到他绕过下穿隧道，看不见为止。
她远远望着他车子的尾灯，消失在隧道尽头。
他带着她“金光闪闪的杰克”的祝福，提枪上马、单刀赴会。
钟敏回到铺子里，赶上阿嫲的气还没消，手上擦着货架，不时伸头探出来看她回家的那个方向。等她一跨进店门，马上竹筒倒豆子似的朝着她，“老夏真是越老越不成样子了，从前厂里人总说他疲癞，多少次我替他说好话，今天好了，他占着个铺子，他这样对我了！他要真反悔，伙着大宇两口要来涨房租，他真是不得好死哦不得好死。”
钟敏放下提在手里的电脑，一坐下，殚精极虑后的疲倦像洪水一样淹上来，她叹了口气，耳朵里听着婆婆的咒骂和抱怨，她自己有些后悔，当时开店的心太急，考虑的不够严谨，原不该由着他们两个老人间的一句承诺，就当真的，应该及时签新合同，唉……
“我明天找他去！”阿嫲把手里的抹布“啪”的一声扔在柜台上，吓了钟敏一跳。“我知道大宇的中介店开在哪里，我堵到他门口去，不信他不出来见我，让他躲，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阿嫲越说越生气，一脸狰狞混在松垮的皱纹里，昂着头走近：“你明天能早点下班吧，后天就放假了不是，你们单位领导不是总会在放假前准你们提前走嚒！你赶紧回来看店，我去会展找老夏！”
这话说的，今日不同往日，哪壶不开提哪壶，“妈，我们领导换了，新主任很难说话，天天只准加班，不准请假。对了，其实……”她想顺着话茬，往下解释解释那天没请到假给阿征去做检查的事儿。
被阿嫲火冒三丈的话打断了，“你们领导不是人生父母养的，赶着换上个铁石心肠的人，还配做领导。那我不管，我明天提早关店门，我非得去找那老东西一趟不可。”
“妈，这事咱们先放放也行，不用那么着急。我这两天有个要紧事儿要忙，等过了中秋假期，找个合适的时间，让雅雯看一会儿店，我陪你一起去。”
阿嫲掉着脸子，不听，也不说了。老太太的固执和倔强，心里自有一套，这点上真的和孙女如出一辙，她自己不觉得。
钟敏垂着眼皮，勾着头，没注意婆婆最后一意孤行的坚毅眼神。
晚饭，钟敏家吃面线，她的所有精力都聚焦在晚上要等的这人身上，没有心思再炒三个菜出来；阿嫲也没精力在饭菜上折腾花样，被气饱了，连晚饭都吃不下。只有雅雯气鼓鼓的，“咱家不是挣钱了么？怎么我没吃上点儿好的。”
“想吃好的，自己做去！”阿嫲和妈妈同时甩给她这句话。
阿嫲这晚心里压着事儿，给阿征喂饭，想想怕儿子吃不饱。她印象里，儿子是一顿能吃两碗米饭的人，所以另开了火，煮一碗扁食出来。
一边煮，一边满头大汗，手指面不慎被锅边烫了一下，马上起了个大水泡。她心里忽然升起个抱怨的声音：只他吃得多，他一动不动躺着，还要吃要喝，比个忙前忙后一刻不歇的人吃得还多！
这声音一停下，她自己吓了一跳，手里的碗险些没端稳！同时回头，看到正在给阿征收拾脏衣服的儿媳钟敏，怔住了许久……
她们家算是吃好了晚饭，洪万章家的晚饭，没吃成。
文升拎着两瓶陈年女儿红，提早到了，餐桌上菜还没上来，他把酒放在上面，仿佛先占了个位置。
洪万章带着洪锋从书房走出来，虽然一脸和蔼，还是从脚步里看出一簇从前征战商场尔虞我诈你死我活里厮杀过来的气度。
“文升啊，怎么这么早来，那我叫她们早点开饭。”洪董抬手朝老婆下妹指了指，示意先上菜。
“今晚要谈的事儿多，我早点来，省得耽误时间。”文升笑笑。
他们在餐桌边刚坐下，临时被通知的关律师也敲门到了，随着他走进来，饭桌上要谈的主题就明确起来。
洪锋低着头发微信叫妹妹赶紧过来，“人到齐了，要开战，你赶紧过来。”
倒是洪老爷子抬脸看了看文升，心里暗暗有些吃惊，怎么没发觉，女婿何时变得这么处变不惊！关律师坐在对面，眼神毫不意外。
“洪云到了么？”文升先开口问。
“马上到。”洪锋脱口回他，被洪万章转头来，狠狠瞪了一眼。
“文升啊，你有什么要说的，你也可以先说，不用非等洪云来。”老爷子深谙谈判之道，谁先说，谁就容易陷入被动。
“爸，今天要谈什么，既然关律师都坐下了，他最擅长什么官司，我们都知道。还是等洪云来吧，主要也是她的诉求，我其实没有她这么急！”文升把面前的女儿红朝旁挪了挪，看来今天不一定喝得到了。
“哎唉，话可不是这么说，文升，外面你的花边新闻已经传的到处都是，没传出来的究竟还有多少，也只有你知道。这种情况下，换了哪个女的，都得找关律师吧！”老爷子浑水里捞一把。
“爸，我这边的水不浑，浑水在别的地方。”文升只这样说。
饭桌上，赶着先端了两盆蒸好的大闸蟹上来，冒着热气，橘红的个个成人手掌那么大，几只摆在上面的，张牙舞爪，肉饱得脱了壳，露出紧实的蟹黄来。
洪云“哐”的一声推开门，急匆匆走进来，瞅了瞅这一餐厅的人，坐到了老父亲手边，和文升面对面。
“急什么？好菜才刚上桌。”洪万章一手放到桌面上来，嗔女儿说。
“不是大哥叫我快点儿么！”洪云白了白眼珠，没在意，也被老爸白了一眼。她一边坐下，一边从包里掏出一叠文件纸。
洪万章伸头过去看了看。
一桌子沉默。
洪云从小就最烦等人，朝关律师看看，首先开口：“行吧，律师也在这儿，咱们就摊开了说吧，别等了。黄文升，这位，我老公，婚内出轨，包养小三、女大学生，已经有三、四年的时间，我这里有小三本人拿出来的转账记录，还有一份这几个月，他每周三晚上开车去找小三的定位记录，另外人证，就不用说了吧，小三我已经找到了，还有助理小林和司机都可以作证，他每周三都提早下班，借口说去看父母，其实是开到小三住处幽会，每次都不让司机跟着，这些都有证据。”
洪云下午去和宗辉碰面，特地把这些证据打印出来，这时推给关律师看。
“你是怎么知道我开车的行踪的？”文升关心出轨以外的问题。
“这你别管，总之我有就是了，定位显示你每周三晚上都会去那地方，车停在城中村附近的一个老破小，别以为人不知道。”洪云昂着头，占尽先机，理所当然的表情。
“关律师，私自定位他人的车辆行踪，是我们允许的合法行为么？”文升转脸来问。
洪万章马上插进来，“这种小问题就别纠缠了，重点是，证据显示你确实每周都去，这是事实。”
关律师其实被文升问住了，不好回答，他知道洪大小姐是用儿童手表来定位老公车辆轨迹的，这是不能多说的事，涉及侵犯他人隐私，本来已经和洪云打过招呼，面谈时不提，可现在，她还是大辣辣说了。
“人证物证都在这儿，你也不用再想狡辩了。”洪云心急，要速战速决，“离婚协议已经请关律师带来了，你签了吧，咱俩以后，就没啥关系，你去好好陪你妈；另外家里公司，你也不用再管了，老爸已经做好了安排，没你什么事儿。”
餐桌中间的两大盘大闸蟹，凉了，热气散尽了，僵兮兮的，不动。
文升肃了肃表情，朝向洪万章：“我其实今天来，知道要谈什么，也可以带我的律师一起来，包括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些话，提供的信息，可以不用亲自带来说，由我的律师转告你们就可以了，甚至，我可以直接找媒体公布，连律师都不用通知。不过，爸，如果那样，我们就真的变成家丑了，被外人笑话。我认真想想，觉得不能这么做，我当年认识洪云的时候，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人，还没毕业，连工作也没有，还拖着很重的家庭负担，我一直很感谢那时谈结婚，您没阻止过，还在后来，亲自带我进明优，参与公司管理，交给我很多重要的项目和工作，才有了今天的我。”
洪万章一双粗短的手，食指厚厚的手皮，触在冰凉的筷托上，微微动了动。
文升接着打开手机，一边说：“我下午见到了戴静静，就是洪云说的“小三”，其实她不是，她只是我早几年在老家我的母校，资助的几个贫困学生里的一个，也是家境最差但学习成绩最好的一个，也因为这个原因，我每月以个人名义另外转账给她，资助她一笔额外的生活费。关于这个资助贫困生的项目，大哥，洪总是清楚的，当年这个项目是总经理签字同意的，我这里有一份当时的文件的复印件，稍后可以提供给关律师，里面有每个受资助孩子的名字和个人信息。其实，包括洪云本人，也是知道的，我跟她说过。但她为什么选择性遗忘了，可能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他意有所指地说。
“她是你资助的没错，你资助着资助着，顺便包养了，这不就是事实嚒！”洪云抱起手臂来。
“对，这些材料证明不了什么，黄总。”关律师看过文件后，抬头。
文升点点头，“我这里还有一份戴静静的录音材料，能解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同时可以证明，我和她始终不存在保养关系。”他说完，点开了录音。
餐桌上众人鸦雀无声，连厨房里的保姆和岳母下妹都同时屏住了呼吸。
静静的声音，响在阔大的别墅，灌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洪锋最先张了张嘴，低声：“我曹！”洪云始终面无表情听着，听到最后，她转脸看了看老爸。
“关律师，我想经过戴静静自己的陈述，这场闹剧应该很清楚了吧。”文升虽然问着律师，但眼神看着坐在上手的洪万章。
关律师也调转视线，朝洪董看着，等他的示下，此时他不能轻易表态。
“这么一个情愿给人当情妇的女人，连自尊都能出卖，听说小小年纪不上学在夜场混，开口污蔑、闭口反悔，怎么让人相信她说的是真话。如果是，她之前告诉洪云的，那也是真话！究竟哪一次才是事实，凭她一句话！”洪万章久经沙场，不为所动。
关律师马上听懂了话风，“洪董说得对，包括黄总这段录音材料的真伪，也还需要专门的机构鉴定，现在剪接的内容也很多，很难确定。您可以先提供给我，我明后天给您出具鉴定结果。”
“对，这些都还要去鉴定，你说你的，洪云说洪云的，各说各的有理。”洪董接着道，“那不然，就再等等，等关律师那边有了结果，咱们再碰一次，你看呢，文升！”
文升端坐着，听出他们是要拖延时间的意思，钟敏说的没错，如果一拖延，明优的公告发出来，舆论被主导，他就算事后能证明，也迟了。“不用质疑录音的真假，我可以现在联系戴静静本人，她愿意出面，证实她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都是事实。”文升没停，说完，马上拨通了打给静静地视频电话，他同时沉下声来，抬头说明：“这段视频，我会录制下来，后续用在哪里，看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