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默。”
季衡缓步走上前，停在时默身旁，欲言又止，温吞着措辞，“我一直都在。”
时默侧过头去，看向季衡，眼睛早已经哭肿，剩下的是无穷无尽的悲伤绝望。
“真的吗？”
“真的。”
季衡立刻保证说，“我一直都会在，会永远保护你，绝对不会离开。”
时默笑了笑，目光转向窗外，外头下着大雨，很大很大，似乎想要把一切都冲刷掉，一捧接着一捧，由远及近的风景都变得模糊起来。
“你说阿爸现在已经上天堂了吗？”
季衡坐在一旁，和她一起看外头的风景，准确的来说，是看外头的一场大雨。
“会的，时叔叔是个好人，一定会上天堂的，他现在正在云端看着你，他一定不希望你这样，所以才下了一场大雨，哭的这么伤心。”
“这是阿爸的眼泪。”
“是的。”
季衡摸了摸时默的头发，为他编织了一个美丽的童话，人死之后去哪谁也不知道，可能化作虚无，可能转世投胎，各有各的说法。
但无论是哪一种说法，只要能安慰到留下来的人，那都是一个美丽的说法。
“所以啊，你要振作起来，要不然叔叔会担心难过的。”
“是啊，我要振作起来，阿爸也能走的安心些。不必再为我担忧。至少是这辈子。”
时默望着窗外的大雨，喃喃自语，眼底的光一点一点的积聚起来，渐渐有了神采。
“我还有阿妈，阿爸不在了，我要替他守护好阿妈，以后我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了。”
季衡看着眼前小小的人儿，脸颊上还有婴儿肥，尚未褪去的稚气，倒不是看不起他这句话，只是觉得心疼和欣慰。
他的小不点呀，要长大了。
“好。以后你守护着这个家，守护着阿姨。我守护你。”
“季衡。”
时默呢喃一声，扑进季衡的怀抱里，在他的怀抱里摄取着温暖和安全，他的胸膛很宽阔，足够容纳他，或者说足够带给她安全。
季衡微微一怔，下意识的双手将她抱紧，让她紧紧的抱住，给予她想要的安全感。
以及满足自己不一样的情愫。
大概是什么时候，他也记不清了。
她深呼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不让怀中的小不点发现异状。这个时候确实有些不合时宜。
咕噜咕噜。
房间里响起异样的声音。
时默羞涩地抬起头来，不好意思的说，“太久没吃饭了。我饿了。”
季衡噗呲的一声笑出来，摸摸时默的头发，眼底满是宠溺。
“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弄。”
“吃面条，青菜面。”
“好。”
那个时候的他们太过年轻，正好没有预料到未来能够发生到什么事，也体会到有些承诺太过轻易，反而什么都做不到。
那个时候他们也不足够勇敢，将少年的心事都藏在了盛夏春秋，无法企及，慢慢隐藏。
那段时间是一个昏暗的日子，所有人都是疲惫的，特别是母亲，但纪海东一直忙里忙外的帮趁着，说句实话，时默很感激她。但也只是一个晚辈，对于长辈的感激。
他没想到后来事情会发展成那样。
那天他们放学回家。
遇见怒气冲冲下楼的付燕儿，季衡上前一步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事，付燕儿便越过他，直接甩了时默一巴掌。
很响，很突然。
时默歪了歪脑袋，一脸的茫然，脑子里也是空白一片。
很快，林茹秋冲了过来，一把护住了时默，冲着付燕儿瞪眼，“你是疯了吗？！”
“呵！我是疯了！竟然一直没有发现你真正的面孔，还把你当成姐妹。无论什么事都和你聊天，谈心，可是你呢，你把我当做姐妹了吗？”付燕儿控诉。
林茹秋一时语塞，不吱声。
“妈，你这是在干什么？”
季衡有些不解，向来一直温文尔雅的母亲怎么可能会发这么大的脾气？而且还打了时默一巴掌。实在是不像母亲的作风。
“你过来！”
付燕儿一把将季衡拉过来，指着林茹秋母子控诉道，“季衡你看清楚了，就是这对母子，把你爸爸抢走了，你爸爸要和我离婚，做别人的老公，爸爸。”
季衡正在原地，脑子嗡嗡的响，简直不敢相信，怎么可能？父母关系那么好，向来相敬如宾的，从未见过他们争吵，怎么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
不敢相信的不止只有季衡，还有时默，她问自己的母亲，“阿妈，他说的是真的吗？阿妈，你说句话呀。季叔叔真的要……”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来，只感觉到恶心。
林茹秋顾及时默的情绪，连忙解释说，“儿子，别听他胡说。 他们本来就要离婚了，早就没有感情了，是这个女人一直贪图钱，所以才一直拖着。”
“笑话。”
付燕儿嗤笑不止，“这样的胡话，你也说得出口。真的是枉费了我们多年的姐妹情谊。林茹秋，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说着，便想和林茹秋拼命，可手还没伸向前去，就被及时赶来的季海东一巴掌拍掉，推开。护住了林茹秋母子。
之前季衡还不敢相信，可看到这一幕，事实已经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信与不信。
他的家没了，他的父母要离婚，他的父亲要做别人的父亲，而且还是……
他不敢相信。
“你是个疯子吗？”
季海东对着付燕儿就是破口大骂，没有半点感情，语气夹杂着冷漠和厌恶，“孩子都还在呢！能不能注意点？！”
“你也知道孩子！”付燕儿撕破脸皮，“那你当初做那些事情的时候怎么不想着孩子？！”
“够了！”
季海东懒得多费口舌，冷冷的打断，“你我夫妻情分早已经尽了，赶紧把离婚协议签了，以后各走各的！至于季衡……”
他看向季衡，欲言又止。
付燕儿吓了一跳，连忙将季衡拉到身后，“你想都别想，儿子只能是我的是我一个人了。你要敢打她的主意。别怪我和你鱼死网破。”
季海东想了一下，答应的倒也爽快，“行，孩子归你。家里的财产分一分就散了吧！”
“季海东，你真是不要脸！迟早要天打雷劈！”付燕儿气红了眼。
季海东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时默不敢相信的拽着母亲的衣角，颤颤巍巍的问，“阿妈，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你真的……季叔叔他……”
林茹秋沉默着，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解释。
付燕儿盯着时默，无数次想拽着这个孩子告诉他，他的母亲是个小三，他的母亲是个狐狸精，和母亲拆散了别人的家庭，是多么多么可恶的女人。
可以看到这小小的一点的孩子，也曾在自己眼前好几年，乖巧懂事又听话。这些肮脏的话，他就说不出口。即使一点没有错。可他就是说不出口。怕这个孩子受不住。
最后林茹秋叹了口气，告诉他，“默默啊，有些事是大人的事，你不明白，你你只需要知道，季叔叔和阿妈以后都会照顾你就可以了。”
“那这么说，都是真的了？！”
时默环顾一个一个接着一个的嘴脸，心一点一点的下沉，像是晴天霹雷，将他劈的体无完肤，四周聚集看戏的人越来越多了，议论纷纷钻入耳朵里。
他不知道事情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但他接受不了母亲做出这样的事，季叔叔要成为他的父亲，也接受不了，季衡要和他成为一个户口本上的兄弟。
他接受不了。
他猛地甩开母亲的手，背着书包跑开了，季衡连忙追了上去，后面的争吵还在继续，没有了小孩的顾及，他们之间的互相伤害，责备，谴责也就会越发肆无忌惮，毫无顾忌。
时默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跑了多久，天渐渐昏暗了，它已经跑的没有力气了。只记得他停下来的时候。一转身，就能看到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后的季衡。
他就那样不远不近的跟着他。照顾她的情绪，担心他的安危，不敢靠近，也不敢离开。
最后听见了他们之前躲过的就废旧停车场，他们两个人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对方，谁始终也没有迈出那一步，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受这个现实。
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对方。
破坏自己家庭的，马上要成为兄弟，两个人的人。让他们如何去面对自己的感情，以及道德上的谴责。
沉默着。
彼此相互站立着。
凝视着对方。
无语凝噎。
最后是时默先红了眼睛，扑向季衡的怀抱，泣不成声的说抱歉。
季衡心口揪了揪，他也不知道该同情谁了，同情自己的母亲，同情自己，同情现在在自己怀里哭着的小不点。
他轻轻地搂着时默，在他一遍一遍的道歉声中，他也一遍一遍的告诉时默，“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可是时默，听不进去，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沉浸在无穷无尽的歉意中。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面对季衡，面对母亲，面对季海东。
甚至是面对他们这难以启齿的感情。
还未生根发芽，还未见过天日，就被这巨大的世俗压得体无完肤，背着可笑的悲剧伤的遍体鳞伤。
“时默，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这是大人们的选择，虽然我们身在其中，但我们都是受害者，我不会怪你，因为你也不想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