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公的笔下有一个妙角色叫王熙凤,人还未到笑声先闻,这样的张扬性子却格外入阮夫人的眼,也因此结识了性格同凤姐有几分相似的美人叶琴珍。
叶琴珍家里是做奢侈品生意的,她本人也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服装设计师。阮夫人第一次遇见她就觉得这个女子和别人不同,那样隆重盛大的场合,她没有像别的女士礼服加身,反而穿了一件剪裁得体的小西服,显得整个人有一种超越性别的帅气。
后来渐渐了解才知道,叶琴珍是个不婚主义者。她的风格其实很百变,除了那天阮夫人见到的中性风穿搭以外,今天她就是一身软缎绸裙染着蔻丹色的指甲,像是画中人。见阮家的车停在了门前,才施施然起身,司机早一步替她拉开了车门,叶琴珍对着那人微微一笑算是礼貌。阮夫人早就等她多时了,立刻欠身拍拍身边的位子示意她坐过来。
“今儿是不是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有些人这是转了性啊。难得见你这个样子,多少次约你出来逛街都爱搭不理,现在居然主动出来约我了。”
阮夫人前些日子才谢绝了人家的邀约,如今主动腆着一张老脸过来,就知道要被人家奚落个不停,可是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能见到儿媳,什么面子里子,什么场面经营,都是不打紧的事情。
一想到这里,她的眼神都是泛着温柔和慈爱的,“这还不是我们家那个活讨债的要把儿媳带回来,我这一想啊,肯定不能什么都不准备啊,人家小姑娘第一次来我们家,总要有些小礼物送给人家吧。”
“活讨债的?你是说你们家阮堂啊。”叶琴珍认真回忆了一下,虽然她同阮夫人交好,但是见到阮堂的次数并不算多,阮堂是个大忙人,这是公知的事情,为数不多的那几次见面也是匆匆,记忆里阮堂总是一张不喜不怒的脸,生的倒是极其俊俏,就是看起来不好相与,这样的人原来也会有情爱么?
“是啊,他喜欢那个女孩细算起来有七年多了吧,也就是今天才把人追到手的。”阮夫人想想也觉得唏嘘,她这个儿子从小就心有成算,和个小老头似的,要不是上天念他一片真心给了他两情相悦的福分,她都害怕这个孩子这辈子就要孤独终老了。
“我还真好奇什么姑娘有这个魅力,我虽然对你们家阮堂不很了解,不过单就那么一点交集我也觉得庸脂俗粉估计是入不了你儿子的眼。”
“谁说不是呢,他挑剔起来的事儿精程度不亚于带着显微镜找细菌,所以他能有这么一个知冷知热的我已经很满足了。不过根据我这么多年的旁敲侧击左右打听,那个姑娘好像是个搞创作的,模样也是一绝。”
叶琴珍在心里暗暗思量着阮夫人说的前因后果,这世上有人这么默默地爱另一个人这么多年,不常有,罕见程度不亚于在一堆小蚌壳里面找珍珠,“你们家阮堂那个条件,这些年往他身边凑的应该不在少数才是,就那张脸那个身材当个偶像或者模特都绰绰有余,更何况还有这样的家底,靠自己单枪匹马地搏出来的。”
“嗐,这事儿还真是这样,这些年我替他做恶人的时候可是不少,还落了一个刻薄不好相与的名声。要说喜欢他的那些小姑娘里也不缺乏一些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可是我知道他心里有人啊,他这么多年一个人咬着牙独自走,我不忍心让他最后不能和自己心里的那个人错过。我也为他做不了多少,我只能尽力让这个姑娘察觉到他有时候压抑着不会表达的爱意。”
“那这个礼物可得好好选选,毕竟是给这个姑娘的第一份大礼。我记得喻凫书苑里收着一份民国的婚书,我看那个词特别好,一会儿我们去看完珠宝就去那里看看。”
阮夫人看着窗外的柳枝随风摇曳,伴着叶琴珍轻软的语调落在她耳朵里,不由得替她可惜,“你别一心替我家筹谋,你自己呢?”
“我自己?”叶琴珍只是装傻一个劲儿笑着,丝毫不准备“反省”一下自己的问题。
“别成天笑嘻嘻的,你长得这么漂亮,性格又这么好,这么多年难道就没有遇到一个合适的吗?”从熟识的那一刻起,阮夫人就把叶琴珍看成了自己的妹妹,不过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心里却仿佛住着一个无欲无求的小老太太一样。
“我从来没有否认过爱情啊,我真的相信它的存在,真的”,叶琴珍拍了拍阮夫人的手,像是在传递某种情绪,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只是不相信我能有那么幸运可以遇到它。”
“肯定会遇到的,结不结婚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相爱”,在这件事情上阮夫人和别人的态度不同,她自己算是有一段失败的婚姻,她也一直很害怕会把这种不好的情绪传递到阮堂的身上,如今看阮堂能找到自己的幸福,她也渐渐放下心来。
叶琴珍眼里有一种名为感激的情绪,或者说成遇到知音的认可感更为合适一点,“你是第一个同我说,婚姻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人,爱才是最重要的人。”
“因为我自己曾经陷入泥潭过”,阮夫人其实不是很愿意回忆这段过往,因为它关于不同的三观和抛弃,“阮堂的父亲,是个喜欢投机取巧的人,我们两个先前在W市因为他经营的问题,产生过很严重的信誉危机。当时每天都有无数的人上门讨债,我连做梦的时候听到的都是别人唾骂的声音。我其实劝过他的,我们两个脚踏实地做生意,一切都能有好转,可是他从来听不进去,他满脑子就是钻营。”
“然后呢?”这还是阮夫人第一次提到他们以前的事情,叶琴珍不免有些听入了迷,见阮夫人不再说话还不忘追问一句。
“然后啊,追债的人越来越猖狂,他们会在半夜的时候扰得你家门不宁,还勾结了一些地痞流氓,扬言再不还钱就会去威胁堂堂的生命。他总是不以为然,却不明白这世上真有极端的人,若不是那个小姑娘,阮堂现在可能都不在这里了。那些事情传来传去,很多都不是真的,我只知道那个姑娘好像为了救堂堂差一点就坏了耳朵。”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是啊,其实堂堂身上现在也有几处不明显的伤疤,只是年代长远了渐渐淡去了,不过当时伤的是真严重,好几月睡觉翻身都疼得倒吸气。后来你也就知道了,我和他爸爸在来到这个城市就离婚了,他这辈子做的唯一男人的一件事就是为堂堂读大学留了一笔预存的学费,而我凭借着之前的工作经验找一个能够提供我们母子日常花销的工作也不算难事。好在他自己争气,一路从一个小小的写字楼闯到今天的规模,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曾经那个小小的少年郎学会了左右逢迎,开始研究他最不喜欢的人情世故。”
阮夫人轻轻握住了叶琴珍的手,她是真的在为她考虑,“我和你说这么多,不是讲什么鸡汤热血话,也不是将这些陈年旧事翻出来博你的同情。我就是想要告诉你,一个不好的婚姻带来的负面情绪要比你独自工作生活加起来的还要多得多。如果这个人不能带给你快乐,你们两个在很多方面连最起码的共识都达不到,那就稍微自私点,不要让他完全介入到你的人生。”
喜欢是很容易的,喜欢可以因为某一个戳中人心的点,甚至可以毫无理由,这些都没有关系。但是婚姻不同,婚姻不止是两个人的事情,更有可能是两个家庭的事情。人吃五谷杂粮,经世态炎凉,上嘴皮碰着下嘴皮都有一个不协调的时候,更何况是过日子的两口子呢。
两个人去珠宝行的时候天色还尚早,不过为了呈现效果,玻璃橱柜中的柜灯依旧开着,一件件首饰在全方位的灯光下散发着莹莹的亮光。
阮夫人对这种首饰不甚了解,她选东西全靠眼缘,眼缘到了便不会十分考虑价格。眼看着一排排的戒指、项链、手环、镯子,自然是各有各的美,可是怎么看着多少都有点俗气呢。叶琴珍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橱柜中的这些首饰她没有一个看上眼的。
“走吧,我带你上楼看点内行货。”
“不好吧,这里还没看完呢。”阮夫人嘴上这么客套,步子却直直地向着转角扶梯去了,叶琴珍看着好笑,这人哪怕是看不上眼说话也是八面玲珑的,这或许就是大家闺秀的风范。
在上楼的转角,叶琴珍才将心里话说出来,“楼下这些都是一些寻常规矩的款式,若要硬夸最多不过是一句规矩大气罢了,其实算不上什么上乘,你就是看不上这些也没关系,犯不上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