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夜已沉默。
陈果恐惧地蜷缩着身体,周围的黑暗仿佛要把她给吞噬,迎面便是张着血盆大嘴的地狱。
“妈妈,我想睡了!”杜雨婷的声音把陈果从那段惊魂未定的回忆里唤醒,揉着眼睛,满脸疲倦。她这才发现时间已经不早。
孩子睡了后,她却毫无睡意,靠在床头,思忖着杜志强怎么会突然又出现了。
可奇怪的是,之后连着几天,她再也没有见过杜志强。他的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真的只是为了看看女儿?
女儿在她身边呆了几天,又开始闹着要回村里跟马小五玩,她不得不陪着女儿回去,还打算呆两天再回城。
夜色暗涌,风云突变,一场大雨倾盆而下,将这座小县城冲刷得白亮白亮。
天快亮时,雨终于停止,太阳也从云层背后露出了脸。
一大早,吴云飞先去了公安局,决定叫上李建再回一趟盐巴村,想着这次带上他,到时候去老河口派出所再翻翻当年的档案。
一路上,他目光如水,心思全在案子上,定定地望着前路,全然不顾途中的风景。突然,也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条野狗,幸亏他及时踩下刹车才没撞上,但也被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李建刚刚眯了会儿,此时被惊醒,云里雾里地问他怎么了。
“没事,一条野狗。”吉普车停在路中间,吴云飞趴在方向盘上喘息,一股无名怒火猛然窜上额头,本想骂两声,声音却像压扁了似的出不来。
“要不我来开吧。”李建提议,吴云飞说马上就到了,然后继续赶路,把他送到老河口镇派出所,接着赶去村里。
进村后,再沿着唯一的路往前开约两公里,再拐个弯就到了孙桂花家。
吴云飞是第二次来这里,远远地看到屋顶升腾起炊烟的那座吊脚楼,就知道老人在家里。
老人跟陈果的亲奶奶是亲姐妹,当地就叫姨奶奶,或者二奶奶,算是很亲的那种。陈果时隔多年后回来,就住在了这个唯一的亲戚家里。
孙桂花近七十岁的人了,耳不聋眼不花,说话时声音一如既往的洪亮,一眼就认出了吴云飞,热情地进屋去给他搬了把椅子出来,又把椅子上的灰尘擦了又擦。
吴云飞被老人的热情弄得不好意思,老人让他不要客气,紧接着又去泡了杯热气腾腾的茶。吴云飞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赞道:“您这茶闻起来香,喝起来更香!”
“这是手工炒的茶,城里人一般喝不到。”孙桂花骄傲地说。
盐巴村气候适宜种茶,这些年村里大力发展茶叶产业,往常不少外出打工的年轻人也开始回来种茶,收入不比在外面打工差。
“怪不得,上次喝了您的茶,就觉得香味儿不一样,第二天嘴里还有茶香。”吴云飞赞叹着又喝了一大口,含在嘴里,任凭香味儿沁人心脾。
孙桂花问他今天怎么有空回来了,他轻描淡写地说回老家办点私事儿,顺便过来坐坐。
“你来得正好,果儿跟婷婷也回来了。”孙桂花说,还邀请他留下来吃午饭。
吴云飞并不知道陈果和女儿也回来了,略微有点惊讶,问她们人在哪?
“真不巧,婷婷早上就被小五带了出去,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陈果也出去了,可能到处转转,应该一会儿就回了。”孙桂花说,“这人啊,终归是有根的。婷婷的根到底还是在这儿,玩得可开心啦,每次就不想走。”
“是啊,不管你走多远,终归还是家乡最好。”吴云飞感慨,这些年,他虽然就在县城,可闲暇时总想回村里。每次回村,都感觉浑身轻松,工作中的压力一瞬间全都烟消云散了。
“大林带着果儿离家这些年,也从没回来过,这次好不容易回来了,可……”孙桂花泡茶用的是搪瓷杯,是个老物件,也不记得用了多少年,杯口上的瓷有少许脱落,但不影响使用。她颤巍巍地端着搪瓷杯,许久没放下,“可我这心里啊,一直就像有一根刺膈应着,总感觉大林还有心愿。”
吴云飞正要喝茶,听她这样说,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空中,疑惑地问:“这些年,陈果跟她爸没回来过,也从来没打过电话?”
“电话倒是打过,每年我过生日的时候,还给我汇钱,让我买好吃的,买新衣裳。”孙桂花眼里泛起一丝温暖的笑,给吴云飞杯子里添了些茶水,“好几次我让他们父女俩回家看看,但大林总说忙,这一忙,一辈子就过去了。没想到人最后总算是回来了,却再也说不上话了。”
吴云飞把自己放在陈大林的角度,想知道他究竟还有什么心事未了,可无从找到答案。
孙桂花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唉声叹息道:“大林入土后,连着两个晚上托梦给我,托我好好照顾果儿和婷婷。我就想啊,大林最放不下的应该就是她们母女俩。”
吴云飞深有感触地说:“是啊,做父母的,什么时候都放心不下儿女。”可心里又在暗想,陈大林临走时到底放心不下的是她们母女俩什么事呢?
一条大黑狗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出来,把正在屋檐边觅食的鸡群惊得四散逃跑。
孙桂花顺手抓起门口的竹棍敲了几下,黑狗被吓得夹着尾巴逃之夭夭。
“也不知哪来的野狗,成天捣乱,就知道欺负我这个老人家。”孙桂花重新坐下,满脸厌恶。
吴云飞看着老人,想起自己在来时路上也差点撞上野狗,不免笑着说:“野狗挺多的,您可得小心点儿,别被咬着了。”
俩人又寒暄了一会儿家常,吴云飞不知怎么又把话题转移到了陈果身上,问起她小时候的事情,比如有没有玩得好的伴儿。
“有啊有啊,她玩得最好的就是一对姐弟。那时候啊,仨上学放学就在一块儿玩,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孙桂花随口就说了出来,“一晃啊,当年的孩子都长大了,我也老了,好些年没见他们,也不知道姐弟俩现在都怎么样了。”
她幽幽地叹息起来,眼睛里闪烁着浑浊的光。两腿微曲,不敢绷直,只要一绷直就会不自觉的发抖,身体无力,像泄气的皮球,只有靠双手撑着桌面才勉强坐定。
白少川又问姐弟俩叫什么名字。
孙桂花声音低沉,脱口而出:“少川和凤儿嘛。”
周围的一切很安静,吴云飞却突然感觉无比的狂乱。他张大嘴巴,狠狠地吸了一口村庄的气息,惊问道:“白少川还有个姐姐,是叫白……凤吗?”
“是啊,比他大几岁,可好的闺女,十多年了,不声不响就不见了,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世上。”孙桂花声音沙哑,又开始抹眼泪,布满皱纹的脸颊和手背上,现出一道道清晰的沟壑,“有机会的话,麻烦你帮忙打听打听这姐弟俩的下落。”
原本蔚蓝的天空,仿佛突然间失去了颜色。
吴云飞横在心里的弦,一下子绷得更紧了。他没想到今天来找老人,本来是为了问问村长跟自己提起的她跟李由吵架的事,却有个意外收获。
他很想说出白少川的下落,但又一想,白少川人就在县城,为什么这么多年不跟老人联系?这其中应该有不可告人的隐情,于是暂且瞒下了这件事。
“吴队长,你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吧?”孙桂花收敛了悲伤,见他心事重重,主动问道。
他的心思被老人看穿,只好说:“村长跟我提起过一件事,也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没有什么当问不当问的,问吧!”
“您还记得隔壁磨盘村有个叫李由的人吧?”他尽量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却用一双充满了探索的眼睛看着老人,希望能从她口中听到出乎意料的答案。
孙桂花浑浊的眼里突然闪过一道冰冷而又惊惧的光,虽转瞬即逝,但仍没能逃脱吴云飞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