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成越脸色越来越苍白,渐渐失去了血色,他的眼底升起一丝懊悔与无奈,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已然发不出声音。
继而,他眼底最后的一丝光亮熄灭,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帐内突然一阵哄乱,有人涌上来将容成越的尸体围住,有人往内帐冲去,想来是去找昏迷不醒的容成砺,也有人上前来护住容成钧和萧寒婵。
萧令言朝萧云楼看了一眼,萧云楼会意,跃身而起,跟着进了内帐。
突然,她隐约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侧身向一直坐着没动的楚陌看去,只见楚陌一人不惊不惧地坐在座位上,晃了晃手中的酒盏,幽幽道:“看来日后得常到北疆来讨口酒喝了。”
而他的身侧早已空空如也,原本与他坐在相邻位置的薛昊一行人早已不见,而他却似丝毫没有察觉一般……
腊月二十四,北疆的小年。
因为困在银苍城内外近半年的大队兵马突然一夜之间全都撤去,城里城外的百姓顿觉放松了许多,不由松了一口气,家家户户开始忙着扫尘祭灶,该准备的年货也都纷纷准备了起来。
没有人知道,就在昨天,城里的王庭大帐内究竟发生过什么。
这似乎也并不需要他们知道,他们只要安安稳稳地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足够了。
晌午的时候,有探子回城禀报,称有人曾见到过薛昊一行人的踪迹,萧寒婵沉吟片刻,摇摇头,并没有让他们去追。
记得昨天离开大帐的时候,楚陌说过一句话:“薛昊是我放走的,他不能死。”
薛昊是大月的使臣,是叶商翎的人,薛昊若此时死在了北疆,大月与北疆之间必有一战,而北疆一乱,伽娄必遭牵连。
楚陌放过的不是薛昊,而是无数无辜之人。
小年一过,楚陌与段翎瑶便动身启程各自回朝。
萧令言和祁晔倒并不急着立刻赶回,行程暂定在年后正月中旬,留些时间给萧寒婵安排北疆和容成钧的事。
原本此行祁晔就是为了让萧令言避开帝都的纷扰,若非因为景昱的事,萧令言必须要赶回去,他倒是乐意带着她在北疆过上一年半载的。
冉嵘代萧寒婵和容成钧去给楚陌和段翎瑶一行人送行,伽娄与西屿虽不在同一个方向,不过出了银苍城之后,尚有一截路要同行。
楚陌与段翎瑶并驾而行,走出一段距离之后,两人都下意识地回身看了看,银苍城的城门已经看不清,入目之处皆是皑皑白雪。
“那日长公主说,这里发生的一切并不影响你对北疆局势的判断,楚某还以为长公主是要和薛昊一样,接受容成越的那一点所谓的承诺与好处,却没想到,到了最后,长公主依然是最清醒的那一个。”楚陌侧身看了看段翎瑶,弯眉一笑。
段翎瑶面无表情,淡淡道:“个人私仇事小,家国安稳才事大,我以为这一点你们男人看得更明白,可是容成越却让我发现,这根本不可能。在我眼里,他远不如夫人来得有胸襟、有魄力。”
楚陌朗声而笑,“放眼这世间,能比得上你与夫人的女子,又有几人?”
段翎瑶道:“长懿郡主算不得一个吗?”
楚陌愣了愣,沉吟道:“算倒是算的,只不过……不一样,你们的魄力在于硬碰硬,她的魄力却是在于以柔克刚。”
段翎瑶一直沉冷的面上难得拂过一抹淡淡笑意,“刚也好,柔也罢,楚将军可都得要接好了,将来若有朝一日你我彼此起兵战,我们都会是你的对手,而且是那种了解彼此、不死不休的对手。”
楚陌无奈一笑,摇摇头道:“姑娘家不要终日念叨着打打杀杀,我们君上崇尚仁政,此番你也看到了,我伽娄是最不爱打仗的。”
“呵呵……”段翎瑶冷笑一声,“一个弑君夺位之人,也有资格谈仁政?”
说罢,不顾楚陌被呛得连连轻咳,自行加快速度往前去了。
楚陌连咳几声,拍拍自己的胸口,回身瞥了一眼身后。
身后不远处,那个一袭黑衣、头戴斗笠的男子勾了勾唇角,眼角渐渐浮上一抹诡谲笑意。
除夕夜,沉寂了小半年的银苍城终于热闹起来,冰天雪地、天寒地冻,也挡不住百姓过年的热闹。
守岁还没开始之前,萧令言被萧寒婵叫了过去,说是要闲叙几句,祁晔独自一人闲来无事,便提了一壶酒缓缓踱步,不知不觉走到了帐群旁边的练武场。
正准备提气掠去,突然只听有人道:“王爷?”
祁晔动作一滞,借着火把的光看了看走过来的人,“仲文?你怎么在这儿?”
“过来偷个清净。”沈流霆揉了揉耳朵,“这北疆的人可真是能闹腾,前几日还是剑拔弩张,险些血流成河,这转眼就烟消云散,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祁晔浅笑,与他一道寻了处坐下,“所以说,这位夫人还是有些能耐的,其实她早就已经算好了一切,包括时间,你看现在,纷乱平息了,内斗消失了,过了今晚便又是新的一年,北疆会有一位新的大族长,过去的一切都翻篇了。”
“确实是个狠人。”沈流霆连连点头,“一夜之间,容成越和容成砺那两兄弟,死了一个,废了一个,而最小的小公子容成钧因仁善而得名,现在所有人都在说他的事,说他小小年纪,却心怀家国天下,可以为了保全自己的兄长,而默默隐忍,也可以为了救自己的哥哥,放下一切。
最重要的是,如今他成了大族长的继位人选,却对那个曾经一度想要害死自己的兄长仁而不恕,虽然把人囚了起来,却也好吃好喝地照顾着,此举收放有度,日后他成为十六族大族长,应该足以让人信服。”
他边说边皱了皱眉,嘟囔道:“其实真正说起来,夫人确实对他们宽容了许多,我们都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早已掌控了一切,她若当真想要拿下容成越兄弟,不过是信手拈来的事。”
祁晔笑得幽深,仰头喝了两口酒,“事到如今,有些事已经很明了了,北疆此次纷乱,真正难的从来都不是镇压容成越兄弟二人,更不是杀了他们,若只是如此,夫人一人即便只有城外的十万兵马,也足矣。”
沈流霆拧了拧眉,侧身好奇地看着他,听他继续说。
“武力能解决的事并不是难事,对于夫人来说,真正难的、也最重要的,其实是收服人心,让北疆十六族、让所有人都能心服口服。”
沈流霆愣了愣,渐渐明白过来,“从容成沛明身故到半年后的事发,所有人都觉得夫人是在给容成越兄弟二人改过自新、回头是岸的机会,王爷有没有想过,也有可能这只是夫人对他们兄弟二人的放纵?
给他们一定的权势和空间,让他们肆意胡为,渐渐变得骄纵自傲,自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直到局势都变得不可收拾,直到他们失去人心,这个时候夫人再出来收网,替众人除去这两个祸乱十六族的祸害,那便是众望所归了。”
祁晔闻言,不由挑眉朗声而笑,“真也好,假也罢,真真假假谁能说得清?这世上最可怕、最难猜的便是人心,没有人能看到对方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么大的事,闹了足足半年,最后却被她兵不血刃地解决了,足可见她的厉害。你该庆幸,这样的人不是你我的敌人。”
沈流霆眯了眯眼睛,不紧不慢道:“她当然不是你的敌人,她是你姑姑。”
祁晔微微一愣,旋即展眉笑开,他拍拍沈流霆的肩,幽幽道:“仲文,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最近变了很多?”
沈流霆摇摇头,沉默了片刻,侧身看了看祁晔,欲言又止。
祁晔道:“想问什么?”
沈流霆道:“你真的打算跟她成亲?”
祁晔问道:“为什么不?”
沈流霆叹息一声,想了会儿道:“不是说她不好,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份……”
想起这段时间与楚陌的每一次碰面,他都是胆战心惊,生怕什么时候一不小心,被人看出些什么来。
“虽说你与楚陌原本并不认识,可是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楚陌见过你的画像,如今又见到了你本人,楚陌真的不会有丝毫的怀疑吗?楚陌毕竟……是他最亲近的人。”
“自然是会。”祁晔抿唇浅笑,“说不定,此行他也跟着来了。”
沈流霆一惊,“来了?”
祁晔道:“我是说,说不定,毕竟,他这个人什么都干得出来,连弑君夺位的事都能做得如此顺手,又还有什么事是他不敢的?”
沈流霆摇头道:“不可能,他若真的来了,必定能认出你来,又怎会一点异样都没有?甚至,从头至尾,楚陌一行人都没有刻意接近过你,或者试探过你,他们只把你当做祁朝的晔王。”
祁晔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拍拍沈流霆的肩,轻声道:“你还是不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