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寒婵的大帐帐门撩起,萧令言和萧寒婵两人一左一右地坐在门旁的火盆边上,一边喝酒一边闲聊。
外面的空地上,青漓和萧云楼正在教容成钧一些简单的武功招数,三人说到底都算是年纪不大,疯起来便没了规矩。
突然,萧寒婵眉心一拧,定定看了萧令言两眼,“言儿,其实你与他们也不过相仿的年纪,可为何姑姑总觉得你比他们沉稳老练了许多?”
萧令言心下一沉,“因为我比他们多活了三年,比他们多死过一次”这句话只是在心里想了想,却终是没有说出口,她莞尔一笑道:“有吗?其实以前在帝都的时候,我也时常闹腾,会做一些冲动荒唐的事,只是姑姑没瞧见罢了。”
萧寒婵伸手点了点她的脑门,“那我这次回去了可得要好好瞧瞧,瞧瞧你有多闹腾。”
萧令言本能地回避这个话题,将目光投向正在追逐的三人,盯着容成钧看了好大一会儿,心里感慨一阵接着一阵。
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自幼失去母亲,半年前失去了父亲,前几日又失去了兄长,如今这世上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哥哥还被自己下令禁足起来,永远不得踏出银苍城半步。
也就是这样一个孩子,成为了北疆百年来最年轻的大族长。
她喃喃道:“其实那日就算钧儿不出现,我们也有法子逼得容成越自己说出一切真相。”
萧寒婵神色凝滞了一下,继而浅浅一笑,“他应该学会做出选择,这是他迈出的第一步,从今往后,他将会面临更多、比这更艰难的抉择,可那时候就没有人能再帮着他或者推他一把了,一切都得靠他自己。今日我若不逼他,来日他就可能会自己逼死自己。”
萧令言看得出来,萧寒婵这是真心真意地将容成钧当真自己的孩子在抚育,“过些时日姑姑随我们一起回中原,会不会舍不得他?”
闻言,萧寒婵愣了一下,她没有立刻回答萧令言,目光锁定容成钧,看着他嬉笑奔跑,她突然发现,自己与容成钧相处这七年来,竟是第一次看到他这般开心放松,心下一阵酸涩,眼中水光闪烁。
“这将来的一切,他终究是要自己面对的……”萧寒婵嗓音柔柔,“如今我完成了对夫君的承诺,替他守住了北疆十六族,以后北疆如何就交给容成氏的后人自己去决定吧,我也是时候去处理一些我自己的事情了。”
“姑姑在帝都,可是有什么未了的恩怨?”
“有。”萧寒婵沉沉点头,“有不少呢……”
正月初一,容成钧以北疆新任十六族大族长的身份搬入王庭大帐,萧寒婵亲自替他挑选了一批文臣武将留在银苍城助他,更是在年前便于临近的西屿和伽娄定下盟约,十年不兴兵战。
十年,够容成钧成长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大族长了。
正月十五,元宵节。
正月十六,萧令言一行人启程回朝。
回去的路比来时好走了许多,途径伽娄走到一半,路上的积雪便越来越少了,待穿过伽娄,只有寥寥数城尚有些许积雪,赶路速度比来时快了一半。
路过伽娄时,萧令言刻意交代赶路慢一些,道是想看一看伽娄境内沿途的风景。
祁晔见她心情好,便一切依着她,可出了伽娄之后,她的心情又突然低沉了许多,一连两日不怎么说话。
她不解释,祁晔便也不问,可是他心里却隐隐能猜到些。
叶湛卿说过,萧令言此行的目的之一便是到伽娄打听凤颜的下落,如今她心情不佳,很显然是凤颜无踪。
不过让一行人有些诧异的是,来时有人一路追杀,回去的途中却是平平静静,没什么动静。
偶尔有人盯上他们,可是刚刚跟了一小截路,人便又消失了,像是有什么人正在暗中帮助他们。
萧寒婵不由好奇问道:“会是什么人?”
萧令言皱眉道:“难道是她?”
“谁?”
“一个尚未泯灭良知、还有一线生机的杀手。”
萧寒婵笑了笑,也不多问。
如此一来,二月初五,一行人便赶到了兹洛城外,天色已晚,众人便在兹洛城外二十里处的一座小镇外歇息一夜,差了玄然和萧云楼两人先行快马回城,给窥月楼和晔王府那边报个信儿。
帐篷外生了两个火堆,萧令言和萧寒婵坐在火堆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二月春暖,在北疆挨了将近两个月冻的萧令言第一次感受到了这种清清凉凉、而不是冰寒刺骨的晚风。
“明天便要进城了。”萧令言指了指兹洛城的方向,“姑姑已经八年多没有回来了。”
“是呵,八年多,再过几个月就九年了。”萧寒婵突然有些感慨,还有些心慌,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有这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萧令言问道:“这些年,除了我们,京中可还有其他一直让姑姑挂念不忘的人?”
萧寒婵的表情僵了一下,仅有的一丝勉强笑意也收了回去,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轻叹道:“有又如何?我挂念他,只怕他却早已忘了我。”
“能让姑姑挂念的人,必然不是寻常人吧。”
萧寒婵想了想,失笑道:“这么说也没错,他确实不是寻常人。”
萧令言抿唇笑了笑,“莫非,是姑姑以前在京中时的……旧情人?”
萧寒婵愣了愣,而后拍拍自己的脑门跟着笑开,“旧情人……是或不是,其实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直到当年我负气离京,一路上我都在想,对他来说,我究竟算什么。”
听她语气骤然变得不对劲儿,萧令言不由收敛了笑意,定定看着她,听她缓缓说下去。
“当初我还在京中时的那些年,我替他出生入死,替他东奔西走,上过战场,下过高楼,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很傲气的人,可是为了他,我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
萧令言闻之,只觉心口一滞,像是漏了一口气,前一世时的她之于祁珩,又何尝不是如此?
“只可惜,我做了这么多,到头来甚至都比不上那个人看他一眼。”
“那个人?”萧令言忍不住心生好奇,萧寒婵在她眼中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无论家世、才学、样貌都鲜有人能及,会是什么人,让萧寒婵都落于下风?
“那个人……我嫉恨她、厌恶她、却又羡慕她、向往她,可笑的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哪怕一面。”
萧令言试着想象了一下,却想象不出那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她是何人?”
萧寒婵摇摇头,“我只知道,她叫夙衣。”
她边说边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了“夙衣”两个字,萧令言伸头看了看,小声道:“好奇怪的名字。”
“可她的名字远不及她这个人本身来得古怪,也许,这也正是她吸引人、让人念念不忘的原因。”萧寒婵抬眼,看了看夜空中那一轮细微的弯月,“听说,她是一个豁达通透、潇洒自如的女子,这世间没有任何凡俗规矩能约束得了她,她不感苍天,不敬鬼神,不念世人,她的心里只有她自己,天地之间,我自逍遥。”
说到这里,萧寒婵突然叹了口气,停了一下,侧身看了看萧令言,失笑道:“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萧令言摇摇头,“我倒挺喜欢听这些前辈的事,只不过,我在想,这世上当真有如夙衣这般豁达恣意、不顾一切的女子吗?”
萧寒婵想了想道:“又或许,她并非是人,而是下凡来的仙神。”
萧令言道:“也有可能,是别人想象出来的,是自己心中所愿所想的那个样子,说不定,连他自己都没有见过这个女子。”
萧寒婵眼睛一亮,挑眉道:“倒是有这个可能,否则,为何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却永远只是在听别人说起她?”
说罢,姑侄俩相视一眼,朗声而笑,方才积压在心头的落寞与不安顿时一扫而空。
谈完事情的祁晔和沈流霆刚回来就听到两人的笑声,便走过来问道:“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青漓捧着刚刚煮好的汤过来递给萧令言二人,顺势回了一句:“在聊神仙呢。”
萧寒婵忍俊不禁,看了看习以为常的萧令言,再看看见怪不怪的沈流霆,最后看了看不以为意的祁晔。
堂堂一朝王爷,被一个小丫头这般揶揄,竟是没有丝毫气恼之意,萧寒婵突然有些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
也许,正如萧令言说的那样,他的身份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待她,是真是假。
二月初六,众人回城。
祁晔身为北上的使臣,自然要先行入宫回话,萧令言懒得入宫跑一趟,萧寒婵也不愿绕这一圈,索性在进城之前便兵分两路,祁晔进城直接入宫,萧令言几人等他和沈流霆走远了,这才乘马车进城,朝着将军府的去了。
萧令言本就没有提前告知府中,自己今日要回来,是以众人看到她出现在府中,身边还跟着一名遮面的女子,不由心生好奇,消息很快便已经送到了萧素的书房。
“回来了?”萧素的反应很平淡,不惊不喜,甚至有些不耐烦,“回便回吧,长懿郡主回府,谁还敢拦着不成?”
“不过老爷,三小姐身边还跟着一个女人,看起来,三小姐对她很是敬重,却不知究竟是何人。”
“呵呵,她又要玩什么神神鬼鬼的把戏……”蓦地,萧素话音一滞,似乎想到了什么,抬头问道:“女人?什么样的女人?”
“什么样,你出来见一面不就知道了?”不等于心回话,书房外便传来萧寒婵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