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素握笔的手微微一颤,在纸上用力点了一个黑点,墨汁很快便晕染开来,他立刻放下笔,大步走到门旁,只见萧令言正扶着萧寒婵站在院子里看着他。
虽然她遮了脸,可他们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就算近八九年不见,他也一样能一眼认出她那双眼睛来。
“婵、婵儿?”萧素试探着喊道。
萧寒婵伸手摘下面纱,冲萧素弯眉一笑,轻轻喊道:“大哥。”
萧素连连点头,竟是没由来地红了眼睛,他瞥了一眼一旁的萧令言,轻咳一声,走到萧寒婵面前道:“一路舟车劳顿,累了吧,饿不饿?”
“不累,也不饿。”萧寒婵摇摇头,察觉出萧素看萧令言的眼神不对,便转向萧令言道:“言儿,你最了解我现在的习惯,辛苦你去替我准备一下我今后要住的房间,可好?”
“嗯。”萧令言点点头,向两人行了一礼,“那父亲和姑姑慢聊。”
萧素微微点头,只等着萧令言走远了,他这才转向萧寒婵笑了笑,道:“来,别站在这儿,进屋坐。”
“大哥。”萧寒婵伸手拉住萧素,回身瞥了一眼,“十七年了,便是没有血缘也该有亲情了。”
萧素面色微沉,沉吟半晌,低声道:“婵儿,你初回府中,很多事你都不清楚,日后我慢慢告诉你,言儿已经不再是你当年认识的那个丫头。”
“是因为裴氏和月儿的事情?”萧寒婵紧跟着问道。
“你知道?”萧素情绪有些不悦,“是她告诉你的?”
萧寒婵摇摇头,挑眉笑了笑,“大哥,这些年我人虽然不在帝都,可不代表这里发生事情我一概不知,你们的事我大多是知道的,你也知道一直以来我对裴氏和月儿的态度,这些事错不在言儿,你是偏颇太重了。”
萧素努力压下心头的不悦,长叹一声,“婵儿,你今日刚回来,我们不谈这些让人不开心的事,这些日后再慢慢跟你说,今天我们就兄妹俩好好叙一叙,可好?”
萧寒婵也不想一见面就闹得不愉快,便也不再执着,与萧素一道进了书房。
萧令言捧着后院的地形图琢磨了好一会儿,想着该给萧寒婵挑一个怎样的院子,想来想去,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合适。
最终,她干脆让人将萧寒婵以前在府中的居所、如今闲置已久的流霜阁重新收拾出来,里里外外的陈设花草全都焕然一新,虽然能看出旧了些,可是却也越看越舒服。
趁着小厮打扫流霜阁的时候,萧令言把留在府中的沁儿和秦衍叫来仔细问了话,总结出了几条有用的消息。
一则,这段时间里,因为她和萧敛月不在府中,萧素又忙于政务,将军府上下都是萧如锦在打理,虽然初上手有些生疏,不过很快便适应,如今将军府也算是打理得紧紧有条。
二则,此番萧敛月去未央庵思过是祁渊的意思,是以直至今日,萧素和萧敛月都未能见上一面,过年的时候也只能差人送些东西到未央庵去,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
三则,年关时,京兆尹慕长风来过府中几次,二月二那日,天气晴好,慕长风还邀萧如锦一同游湖,奇怪的是,萧素竟是完全没有阻止。
这最后一点,是沁儿离开之后,秦衍悄悄告诉萧令言的,便是关于叶湛卿和窥月楼那边。
叶湛卿这段时间虽然没有走太远,不过依他的性子,在一个地方逗留这么久也不大可能,他每隔十来日便外出一趟,偶尔回来,也是一直待在窥月楼。
不过他行踪隐蔽,来去无影,如今京中除了他和离音二人,倒也没什么其他人知道他的存在。
隔了会儿,秦衍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朝四周看了看,凑到萧令言身边压低声音道:“对了三小姐,年前的时候未央庵那边出了点事。”
萧令言算了一下时间,沉声道:“萧敛月出事了?”
秦衍点点头,“说是突然平白无故中了毒,找了城里最好的女医去给她看诊,好不容易解了毒,保住了一条命,萧将军发了很大的火,托未央庵那边无论如何也要把中毒的原因找出来。”
萧令言挑眉问道:“找到了吗?”
秦衍撇撇嘴:“那肯定是没有,东西都烧没了,还怎么找?现在天气又回暖了,只怕他们这辈子都查不出来了。”
萧令言听着他那欠揍的语气,心道她若是萧敛月,此时定要冲上去打死他。
两人正说笑着,一名年轻女子在下人的带领下走过来,女子手中捧着两壶酒,大老远地便闻见了酒香。
“三小姐。”锦央走到近前行了一礼,“离音姑娘听闻三小姐回来了,特意命我送两壶楼里新酿的酒给三小姐尝尝……”
她边说边回身瞥了一眼,见那下人走远了,便将酒放下,从腰间取出一张字条递给萧令言。
萧令言接过打开看了看,只见上面写着:“亥时,窥月楼一见。”
虽然后面没有落款没有署名,可是萧令言认得他的字,这是景昱的字迹。
“他人呢?”她问锦央。
锦央摇摇头,“没见着,离音姑娘也没见到他,这张字条是在三小姐平日里常去的那间雅间里发现的。”
萧令言不由皱眉:“什么时候发现的?”
锦央道:“算时间,应该是晔王进城一个时辰之后。”
也就是说,景昱这段时间一直在京中,而且有在留意她的行踪。
“好。”她点点头,“你回去告诉离音,今晚亥时,我准时到。”
“是。”锦央应下,快步离去。
景昱……景昱主动约她见面了。
不知为何,明明她很想尽快见到景昱,将心中的疑惑当面向他问个明白,可现在景昱主动约她见面,她突然又有些不安。
直觉告诉她,景昱主动约见,不会是好事。
将军府因为萧令言的回府稍稍热闹了些,青漓拿着自己从北疆和伽娄带回来的稀奇玩意儿满院子送,惹来不少小丫头在解语阁外探头探脑。
萧如锦从大悲寺上香回来之后,便直奔流霜阁,听萧令言说晚些时候萧寒婵会回流霜阁歇息,生生赖在流霜阁不肯走,一直等到过了晚膳的点,萧寒婵这才悄悄回到流霜阁。
此番萧寒婵回京,暂时并未对外声张,府中也只有萧令言和萧如锦几人知晓,对其他人只说府中来了一位贵客,萧寒婵刚一回到流霜阁,流霜阁的大门就紧紧关上了,派了专门的人守着。
萧令言陪两人聊到了戌时三刻,便以太过劳累为由离开了,回到解语阁稍微收拾了一番,独自一人悄悄掠出府去。
她早一刻赶到了窥月楼,直奔落玉轩而去,锦央说,离音正在落玉轩等她,却不料,她刚一进门,看了一眼站在案前的离音,便听里屋传来景昱的声音:“阿言,你回来了。”
离音会意,向两人行了一礼,无声退下。
“表哥。”如今萧令言心里有了底,看着景昱的眼神便多了一丝考究,“你怎么来了?”
三月不见,景昱已然瘦了一圈,脸上的轮廓更加分明,眼神也比之前深沉了许多。
不过,唯一不变的,便是他对待萧令言时的温和态度,“我若说,自从你走了以后,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兹洛城,只有年关的时候回去待了些时日,你可会怪我?”
萧令言摇摇头,抿唇一笑,“表哥这么大个人了,总归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去哪里、待多久,那是你的自由。”
景昱眯了眯眼睛,“你真这么想?”
“那……”萧令言迟疑了片刻,“表哥愿意跟我多说一些吗?”
景昱弯眉笑了笑,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告诉她什么,话锋一转,道:“北疆一行可还顺利?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萧令言心下闪过一丝失落,微微摇了摇头,“我只是个医者,处理事情有祁晔和沈流霆,就算真的遇到麻烦,也有他们去应付着。”
“那就好。”景昱点点头,“祖父、父亲还有姑姑听闻你去了北疆,好一番担心,让我等你回来之后,无论如何也要传个消息回去告诉他们一声,他们都很挂念你。阿言,你若是得空,何时回南阳去看看他们?”
萧令言心下有些酸涩,她又何尝不想去南阳看他们?可如今京中危机未除,她这一去,便可能让她这大半年来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我……会尽快找时间回去看他们,不过可能要再等一等。”
景昱想了想,不问缘由,也不问等多久,只是点头应了一声,“那我在信中告诉他们。”
萧令言心里沉了沉,景昱越是这般一切皆顺着她的意,她心里便越觉得不安,她知道景昱有很多事在瞒着她,她却连要不要问、能不能问都不知道。
“表哥……”迟疑许久,萧令言深吸一口气,眯着眼睛定定看着景昱,喉间骤然哽了一下,“我只想知道,表哥你现在……是不是在替……”
“阿言。”景昱打断她,微微摇摇头,“不要问,知道了也不要问,什么都不要问,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