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月兵马退了不到半个时辰,北城门的西屿兵马便也跟着退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大月和西屿的谋划策略已然很明朗,从一开始大月兵马故意后退,又故意左右分开排成一个长阵,甚至故意在阵前做一些遮挡视线之举,就已经是在故意误导源城的人。
这么一番故弄玄虚,再加上后来西岭那边没有等到本该来袭的大月兵马,所有人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西屿兵马绕开西岭,直奔南境与大月兵马回合了。
为了把这场戏做得更真切,他们甚至多带来了许多战马,多搭建了许多帐篷和火灶,甚至刻意将做好的饭菜送入看不见的峡谷里,一步一步、一点一滴都在引导众人顺着自己的猜想往下走。
记得当时萧令言曾经提出过猜疑,这一切会不会只是大月和西屿设的障眼法,直到后来得知西屿长公主段翎瑶出现在大月军中,众人这才暂且信了西屿兵马就是在大月兵马后方的峡谷里。
如此一来,便也不难理解这段时间大月兵马时不时便来骚扰一番南城门的用意了,他们就是要将源城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南城门,并以此来拖延时间,而后趁着众人不备之时,再将西屿兵马一点一点转移到源城与岷城之间。
这么大一场阴谋,必然是从西屿兵马开始出动的那一刻就已经谋算好了,这中途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但是都没有影响这个计谋的实施。
最让他们始料未及的,应该便是萧素和晏安的赶到,这两人虽然也着了他们的道儿,信了这场阴谋所透露出来的表象,可在真正两军对阵之时,领兵多年的老将终究还是不好对付。
“公子……”南城门的竹园内,两名黑衣男子正跪在凉亭内,时不时偷偷抬头看一眼正坐在池边钓鱼的那位公子,神色有些惊恐慌张。
“失败了。”公子嗓音冰冷,语气平淡,轻轻扯了一下鱼线,又重新松开放了回去。
“是……”其中一人低垂着头小声道,“原本……原本已经成功了的,可是……”
“究竟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说清楚。”
“先成功,后失败。”
“怎么说?”
“听白舒将军说,他按照公子说的将沈流霆引出城之后便带人将他困住了,那沈流霆虽然身手很高,但毕竟双手难敌四拳,白舒将军趁着他冲破困阵的时候,从背后将蛊虫种入他体内,只要过半盏茶的功夫,蛊虫便可在他体内扎下根来,可谁想到,那蛊虫刚刚种下,就有人冲出来,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将那蛊虫吸走了……”
公子准备抬起的手在半空中稍作停留,似乎也觉得这话有些荒唐,唇角不由溢出一抹讥笑,“吸走?何人所为……”
蓦地,他似是想到了什么,骤然回身向两人看去,“你方才说什么?”
“属下说,蛊虫刚刚种入沈流霆体内,就被人吸走了。”
“谁?”
“还是上次……上次识破我们兄弟身份的那个,长懿郡主萧令言。”
公子立刻站起身,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那举止很显然是在表明他动怒了。
“公子饶命!”两个黑衣人吓得连忙伏地求饶,“属下办事不力,误了公子的计划,求公子再给一次机会……”
“不是你们的错。”公子再开口,嗓音已是冷到极致,“这不是任何人的错,若一定要说是谁的错,那也该是我的错。”
那两人闻言,心下更慌了,头磕在地上咚咚作响,“公子不会错,是属下的错……”
“是我的错,是我疏忽了,忘了还有她在源城。”说到这里,他轻轻太息一声,摇了摇头,“荒唐,真是荒唐,算来算去算到最后,误了此计的人,竟然是我自己。”
两人不敢再说话了,侧过脸相视一眼,满眼疑惑,一时间有些琢磨不透公子这话是真是假。
犹豫了一会儿,其中一人小声试探着问道:“那公子,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公子沉吟片刻,幽幽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能尽量想办法补救了。既然是因为我的过失而导致此计失败,自然该由我自己去补救。”
“可是,大月那边……”
公子冷声道:“这一步失算,是我的过失不假,但我也早就跟他们说过,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谋划可以做到真正的天衣无缝、没有丝毫差错和疏漏,所以从一开始他们就应该做好打算,一旦计划中途出现什么其他的问题,他们该怎么见机行事,尽量挽回。他们既是做不到,那便是他们能力还不够,怨不得别人。”
顿了顿,他轻呵一笑,又道:“再者,你方才不是说了吗?他们此行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大月兵马杀了晏安,西屿兵马伤了沈流霆,且就眼下的形势来看,源城前有大月,后有西屿,与最近的岷城之间联络被切断,可谓腹背受敌,只要大月和西屿吸取教训,稍加整顿,你以为源城还受得住第二次这样的两面夹击吗?”
两人闻言,顿觉此话确实有道理,他们军中之人最常说的便是“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一次能让源城在三将坐镇的情况下受此重创,损兵折将,已是不易,只要稍加整顿,拿下源城指日可待。
“现在最重要的,是安定两国将士的情绪,好生修整一番,这一次谁先恢复元气,谁便是赢家。”
他说着突然转身朝向凉亭的后方,朗声道:“这位先生觉得我说得对吗?”
“啪啪。”凉亭后面传来轻轻的击掌声和笑声,继而走出一老一少两人,两人皆是身披黑袍,一身肃穆。
“公子说的自然是对的。”那老者向公子作揖行礼,“若非信得过公子,此番也不会寻来公子为大月出兵出谋划策。”
公子情绪不变,淡淡道:“先生何时来的?我这里竟是丝毫没有察觉。”
“就刚刚,正好听到公子说的失算与失败。公子说的是,此计失败,最重要的不是公子的失算,而是执行此计之人能力尚且不足,老夫也相信,只要他们能按照公子所说,尽快修整恢复元气,便是依葫芦画瓢再来一次这样的夹击,源城也未见得能受得住。”
公子颔首,“那就请先生回去与长公主和赵将军那边好生说一说,该做的就尽快做,不要再耽搁拖延,最重要的是,段翎瑶回到西屿军中之后,也要尽量保持两军的联络来往。”
先生闻言,神色未变,“公子的意思是……”
“还记得段翎瑶当初在北疆所行之事吗?”
先生颔首。
“这个女人向来只以西屿的利益为重,在她眼里,没有永远的敌人和盟友,谁能给西屿带来好处,谁便是她的朋友。就算明知道她和沈流霆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也不能掉以轻心,万一……”
他停了停,呵呵笑了两声,“我是说万一,万一祁朝那边为了突破困境,将沈流霆推出去,作为送给段翎瑶的一份大礼,这事可就麻烦了。”
先生先是愣了愣,继而忍不住笑出声来,“公子真会说笑,虽说这种可能也并非完全不存在,不过眼下源城甚至整个祁朝内,除了沈流霆,又还有谁能出面一战?众所周知,即便晏安不死在大月兵马手中,他也不可能活着回到兹洛城,萧素也是一样,祁朝应该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这种时候不顾沈流霆的死活。”
公子点点头,“所以我说万一,为了不让这万中取一的可能出现,就劳烦赵将军那边与翎瑶长公主多多联络,多多走动了。”
先生应道:“那是自然。”
他将公子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听公子方才的语气,似是接下来的时日无暇顾及太多。”
公子道:“我要出一趟远门处理一些私事。”
“何事,可需要我们相助?”
“无需。”公子摇摇头,“家中父亲身体不适,回去看看,不劳先生费心。”
“既如此,那就代我等问候令尊,待此战结束,日后得空,我等再亲自登门拜谢公子与令尊。”
“客气了。”自从这先生二人出现之后,公子的语气始终平平淡淡,听不出情绪。
察觉到这一点,先生便也不再多停留,向公子行了一礼,告辞离去。
入夜之后,源城内一片死寂。
如公子所言,如今源城的南城门外有大月,北城门外有西屿,出了东门往前走是一片荒原,出了西门再往西倒是可以绕到凉城,可是大月和西屿在西城门外设了一堵人墙,只要西城门处稍有动静,消息便会立刻传回大月与西屿军中,驻守在临近的两国兵马很快就能赶到。
乍一看来,现在的源城更像是一座被困死的城。
沈流霆来的时候,祁晔正守在萧令言床边,床榻上的萧令言始终双目紧闭,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时不时皱眉抽搐,便是这么看着都能感受到她正在承受的痛苦。
隔着珠帘看了会儿,沈流霆心里终是难安,扭头走到外厅坐下,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祁晔走出来坐在他对面,沉声道:“你无需多想,也不必自责,阿言做事自有自己的道理,她这么做,便是希望你能留下对抗北城门的西屿兵马。”
“可不管怎样,这只蛊虫原本应该由我受着,白舒是冲着我来的。”沈流霆端起杯盏抿了一口,冷笑道:“蛊虫……比之前几次叠加的毒,这次更稀奇了,倒也不怪那些老大夫找不到头绪……”
话未说完,就看到玄凛匆匆而来,走到两人面前行了一礼,“王爷,沈将军。”
“何事?”祁晔问道。
玄凛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西屿……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