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屿来的是一名年纪轻轻的姑娘,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着一袭干脆利落的武服,不持一兵一刃,虽年纪不大,却神色从容,脚步沉稳,颇有些段翎瑶的风范,一看便知是段翎瑶带出来的人。
“见过晔王殿下、沈将军。”姑娘进门俯身行了一礼,等祁晔出声,这才抬起头来定定看着二人,“小女此行前来,是奉长公主之命送一些东西来。”
祁晔眉心微拧,“长公主给我们送东西?”
姑娘将随身带着的包袱递给玄凛,玄凛迟疑了一下,那姑娘便就地蹲下,自行将包袱解开,只见里面是各种各样的草药,弄得几人一头雾水。
“长公主让小女给晔王点下和长懿郡主带一句话,说一声抱歉。”姑娘说着将包袱重新包好,交到了玄凛手中。
祁晔眯了眯眼睛看着她,“何意?”
“长公主说,当初在北疆时,长懿郡主曾经出手救过她一次,我们长公主是个知恩图报之人,这件事长公主一直记在心里,如今你我两国开展,虽是敌对关系,但是长公主从未想过要将长懿郡主和晔王殿下当做仇人,更不曾想过要伤害你们,此番害得郡主身中蛊毒,实属意外,那蛊虫原本是……”
她突然停了一下,朝沈流霆瞥了一眼,见沈流霆皱眉,又连忙挪开目光。
“如今阴差阳错害了郡主,长公主心里很是愧疚,可是那蛊虫长公主也不曾见过,那是别人交给白将军的,所以长公主手里也并无解药,便只能白日里命人将能搜集来的解毒草药寻了个遍,待入夜之后再让小女送来,只是不知道这些草药对解郡主的蛊毒有没有帮助,若你们在解毒之时遇到什么城内没有的草药,可以命人将消息送给长公主,长公主会想办法……”
“说得倒是好听。”门外传来一道女子冷冷的嗓音,“先是下毒害人,后又特意送来派不上用场的草药,这样的戏码你们自己信吗?你们若真的心有愧疚,便拿命来抵,你的命,段翎瑶的命,一个都不能少!”
话音落,只听“咻”的一声轻响,从身后飞来一根细如发丝的金线缠上了那姑娘的脖颈。
喉间骤然被勒紧,那姑娘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自己的脖子。
祁晔凝眉,将那姑娘仔细打量了一番,而后轻轻挥手,“玉峫,放开她。”
玉峫脸色一沉,虽是不情愿,不甘心,终究还是将那金线收了回去,走到门外靠在门旁站着不做声。
“你不怕她杀了你吗?”祁晔说着朝门口瞥了一眼。
姑娘淡淡笑了笑,以掩饰自己方才有些慌乱的神情,“怕还是有些怕的,不过长公主说了,晔王殿下是个明白人,究竟是谁要害沈将军和郡主,晔王殿下心里一定很清楚。长公主与郡主这辈子虽然可能做不成朋友,但她也真心不愿与你们成为敌人。”
祁晔定定看了她两眼,微微点了点头,“好,东西本王收下了,长公主的心意本王也明白了,长公主所念不无道理,人生在世难免身不由己,立场不同,各为其主,也是无可奈何。不管以后我们与长公主之间是敌是友,是战是和,这一份心意本王先谢过了。”
闻言,姑娘悄悄松了口气,向祁晔俯身行了一礼,“晔王殿下果真是明白人,这番话小女会一字不落地带回给长公主。东西既已送到,那小女就不打扰王爷歇息了,告辞。”
祁晔瞥了玄凛一眼,道:“玄凛,送一送这位姑娘,务必亲眼看着她回到西屿军中。”
玄凛颔首应了一声,领着那姑娘出了门去。
沈流霆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面露疑色,几番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他终是忍不住问道:“这什么意思?”
确实该问一问是什么意思,原本这只蛊虫即便不是种入萧令言体内,也是种入他沈流霆体内,段翎瑶欲置沈流霆于死地的心比头顶青天白日更明晃晃,他着实有些想不明白,今晚这一出究竟用意何在。
“段翎瑶在给自己留退路。”祁晔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这就说明,她从来都没有真正地完全信任大月,甚至于,与大月的这次合作,她存了多少私心、又可曾想过要中途变节,都尚未可知。大月叶商翎的野心,比起段翎瑶想要杀你的心思,并不差多少,段翎瑶心里很清楚,祁朝一旦出事,大月强大起来,下一个对付的,就是离大月最近的西屿。”
沈流霆皱了皱眉,低头想了会儿,低声道:“那她现在究竟想做什么?”
祁晔抬眼看了看他,勾了勾唇角,“仲文,你有没有发现,你一遇到段翎瑶的问题,就会思路不通,出现混乱?”
沈流霆一愣,下意识地向祁晔看去,见祁晔正看着他,他便又立刻收回目光,想了想道:“女人心海底针,我这辈子是琢磨不透她们姑娘家的心思了。”
见他无意多说,祁晔便不再问,沉吟道:“其实段翎瑶现在更多是观望之意,我们都知道,昨夜一战,虽然城门未破,但其实我祁朝与大月将士折损都很惨重,再加上前些日子大月的频繁招惹,接下来少不了要休整一番,这段时间便是段翎瑶观望的时间,在这段时间结束之前,谁能给出对她来说更好的条件,谁便是她现在的朋友。”
这么一说,沈流霆的思路一下子就开阔明朗起来,可是他的神色却并不轻松,冷冷一笑,撇嘴道:“更好的条件……我们与段翎瑶之间最大的问题便在于我,王爷若是想要拿出比大月更好的条件,只怕便是把我这条命交给她了。”
祁晔因为萧令言体内的蛊毒,原本心情沉沉的,闻沈流霆此言,他眉峰一挑,淡淡一笑,目光落在他手臂的伤口上,想了想道:“伤口还疼吗?”
沈流霆摇摇头,自嘲笑道:“这点皮肉伤算不得什么,我倒是有些担心云楼……”
他说着抬眼朝祁晔看去,“现在郡主中毒昏迷不醒,云楼又受了伤,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玉峫从门外走进来,瞥了沈流霆一眼,沉声道:“难为你们还记得云楼,放心,他命大死不了,都是些皮外伤,到现在还没醒,大夫在他的汤药里加了助眠的东西,想让他多睡会儿。”
沈流霆眨眨眼,看了看祁晔又看了看玉峫,见祁晔没有说话,便清了清嗓子起身道:“时间不早了,王爷为了照顾郡主到现在都没合眼,去歇会儿吧,郡主那边自会有人照看。”
玉峫接过话道:“有我守着,不劳沈将军费心。”
沈流霆又是一愣,琢磨着自己怕是说多错多,便不说了,与祁晔相视一眼,点点头,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遇上了赶回来的玄凛,两人点头致意,擦肩而过,突然沈流霆喊道:“玄凛。”
“沈将军有何吩咐?”
沈流霆摆摆手,“这个玉峫姑娘是怎么回事?”
玄凛道:“听秦衍说,她就是之前去北疆途中行刺我们的女刺客,后来因为受伤没有完成任务,险些被自己人灭口,结果被郡主和云楼救了下来,她为了报恩,帮过云楼不少回,沈将军在珩王府被设计那晚,就是她半路杀出拖住杀手,云楼才有机会将沈将军送到窥月楼去。”
沈流霆眉头皱得更深,“所以,她对我这般不满,也是因为云楼?”
玄凛想了想,点头道:“应该是了,她和云楼……也许是因为性情相似,所以比较聊得来,虽然相识时间不久,但是交情不错,可能她觉得云楼自从跟在将军身边便经常受伤,所以……”
“性情相似……”沈流霆嘀咕了两遍,轻叹一声,继续往外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回身对玄凛道:“其实我觉得,你与他们两个也算性情相似。”
玄凛张了张嘴想要辩解,沈流霆却已经走远了,他在原地站了会儿,整理了一下心绪,这才抬脚往屋里走去,刚进门正好又遇上玉峫从屋里出来,她一如往常面无表情,只是点了点头,便快步走开了。
屋内,祁晔坐在桌案旁,一只手撑着脑袋,手肘支撑在桌案上,听到进门的脚步声,头也不抬,问道:“送回去了?”
“是。”玄凛扫了一眼屋内,“属下方才回城的时候,遇到了窥月楼分舵的人。”
闻言,祁晔倏忽睁开眼睛,抬眼向玄凛看来,“有消息了?”
“前两日有人在并州见过叶公子,不出意外的话,人应该还没走,分舵那边已经以飞鸽传书送信出去了,如果当真是他,那他应该很快就能赶来。”
“并州……”祁晔垂眸想了想,“与源城之间相隔三城,对于精于骑术之人,倒也算不得远。”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有些不安,不管是他自己了解到的,还是萧令言告诉他的,叶湛卿都是一个四处游荡、不可能在同一地方待太久的人,前两日他在并州,并不代表现在他还在。
原本他是想着,叶湛卿就在南境,寻他来是最快最好的法子,可是若再寻不得叶湛卿的话,他就必须另寻他法了。